富贵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院子?跟着老黄走了半天,走过前院右拐,走过一条门廊,来到跨院。跨院在庄园的北侧,一排好几间房子,是下人住的地方。秋收一过,短工们都走了,只有几个长工居住,但还没收工。院子很宽敞,富贵被安排在一间北房,窗户很大,虽然不是玻璃窗,但糊的是白棉纸,抹了桐油,透亮,屋里光线很好。
老黄说:“就住这屋,方便干活。你先等一下,我找人送被褥洗漱用具来。”便走出去。
不一会儿工夫,听得一女声:“有人吗?”
那声音如莺燕般婉啭,那样好听,那样引人。
富贵忙到门前去,见一个女孩抱着被褥过来,边走边说:“小师傅,管家让我送来。”
富贵眼睛一亮,赶快耷拉下眼皮,忙伸手要接过,女孩没给,直接进屋放到炕上。回转身说,我去取洗漱用具。扭头看了富贵一眼,一低头,一阵风似的,出门去了。
就这一回头的一刹那,富贵像被咒语定住了,手脚不知怎么动了,拃煞着,顿时觉得浑身上下不得劲儿;一张脸唰一下子红了,额头甚至还冒出细密的汗来,脑子嗡的一下子,啥也想不起了,眼里就只有女孩的影子。
女孩大概十六七岁,穿着很朴素,就是手织的粗布,上身蓝底白花,下身靛青色裤子,脚穿一双枣红布面鞋,裤子和肘底还补了几个补丁,但很合身,很干净,很利索。女孩说不上漂亮,但是很受看,单眼皮,鹅蛋脸,鼻梁上还有几点雀斑,一根粗长的辫子,在身后甩着,身量比富贵略低,举手投足,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大家气息,把富贵呛蒙了。
而且,富贵只看了一眼,就忙低下了头,不敢再看,但又想看,低头瞥了一眼,只看到了一个娇俏的背影,心里“扑通扑通”直跳。难道这就是一见钟情?这就是情人眼里的西施?富贵走南闯北,见过女孩子不少,从没有出现这样的状况。但是不知道今天怎么了,富贵只觉得六神无主,就如二十五只小老鼠在心里乱窜,百爪挠心。
好不容易强按捺住怦怦跳的心,那女孩又来了。端着一只盆子,里面有毛巾、洋胰子,进门就说:“小师傅,老爷说,这几天你就安心干活,需要什么,你对我说,我给你取。”
富贵不知怎么,说不出话来,脸憋得通红,脑袋只是捣蒜一样只顾点头。女孩奇怪问:“怎么,你是不是病了?发烧了?怎么脸这么红啊?我摸摸。”
富贵躲开女孩伸过来的手,背转身,好不容易说话:“俺没病。”
女孩这才放心说:“我以为你是哑巴呢,原来会说话。”说着嘻嘻一笑。
富贵又憋出一句话:“你才是哑巴呢。”
女孩一低头把嘴一捂笑出声来,那声音银铃般,叮叮当当直敲富贵的小心脏。富贵又说了一句:“你笑啥?笑俺不会说话?”
女孩正色说:“不是,俺是觉得好玩。你是哪里的?叫啥名啊?”
富贵犹豫一下说:“俺叫张富贵。”
女孩咯咯一笑,露出细密洁白的牙齿说:“真好的名字。就是到处跑,找、富、贵呢。”
富贵脸一红说:“俺姓张,不姓赵。俺的名字,爷爷说是‘迈着双腿追富贵,张开双手找富贵’。嘿嘿,家里穷,不就是有个盼头么?”
女孩说:“哦,这样啊,跟俺的名字一样,都是找富贵呀为幸福呀。可还是穷呵呵的,白忙活。”
富贵心里说,还没问呢,就自己说了。
可女孩没说。富贵就问:“怎么跟你的一样呢?”
女孩脸上一副严肃表情,没接话,叹一口气,扭头就走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听到走路和说话声音,干活长工们回来了,进院子拍打着身上的土,还有人轻轻咳嗽了几声。
他们不与富贵住一间屋子。富贵出来的时候,那些人已经进屋洗刷了。
富贵站在院子里,望着东面半空的月牙,似乎挂在大槐树树梢上,悠哉游哉的。哦,今天是初几了?大二小三,月牙亮边。应该除五六了,离开家都快三个月了,爷爷一定惦记自己呢。等这村里的活儿一干完,就回家,不能再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