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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补梅瓶

富贵转着瓶儿,心里嘀咕:就是这个呀,爷爷补的时候我在,当时补了一个钯子。当时裂纹不太明显,爷爷就从里面修补的。一手抓住瓶颈,一手伸进去摸。对,就是这个,钯子在。可是,这个瓶儿咋到了这呢?管家咋说是祖传的呢?皱着眉头思索,根本没注意女孩送饭,也没注意女孩正盯着他看。

女孩看他入神,轻声说:“哎,吃饭。”

富贵倏忽回过神来,不自然地笑笑:“哎。多会儿来的?还真饿了。”

女孩用手指头摁了富贵眉头一下说:“这么大脸,眼睛也不小,怎么看不见人?”

富贵“嘿嘿”一笑,没回话,吃饭。

女孩说,“看你那么入神,这个瓶儿有事呀?”

富贵说:“这瓶我认识。爷爷补过。”

女孩一惊:“嘛呀?你说的是真的?”

富贵说:“当然是真的。里面有个钯子,就是我爷爷补的。”

女孩回过头看着门没人,小声说:“你可别声张。他们那年运这些东西回来的时候,我看见了。就是这藤编箱子,我见过。”

富贵停止咀嚼,看着女孩说:“哦?那又怎样?”

女孩皱着眉头悄声回忆道:“好像是大前年吧,就是小日本投降那年,也是快到八月十五的时候,一个傍晚,老爷的儿子回来了。那时他穿着军装。对啦,他儿子叫王大才,还有一群当兵的跟着,护送三辆马车,马车上就是这些箱子。木头的,皮的,藤编的,反正好几十个,让当兵的搬进院子,放到客厅。”

富贵心里很紧张,也跟着小声问:“后来呢?打开箱子了吗?”

女孩一脸惊悚表情,低声道:“别打岔。我烧水送到客厅,给他们倒茶……”

王大才摘下帽子,一边扇风,一边说,爹,这回捞着大的了。部队守宏县县城的时候,我的团部住在一家大户里。共军距俺有三四十里地,上峰命令死守。那个大户害怕,把这些包装好,装车,求我送他出城。我说,好啊,在你这连住带吃喝,麻烦你不少日子,也是,这破地方呆不住,我要是撤了,你还真危险。别让共产党把你家给共了。就护送你出城逃命去吧。那大户很高兴,我就让这三十多个弟兄换上便装出城护送,走到人烟稀少的一个山沟……嘿嘿。爹,干咱这一行,钱不钱用不着。有枪,嘛也有了。就连一个连长都敢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咱一个堂堂少校团长,那不是黄金万万两啦?哈哈!

“这一笑,俺身上一哆嗦,莫非那大户被他们都被他……”女孩忽然明白过来,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了。

富贵忙抓住她的手,用力攥住。女孩好像得到依靠,不再抖动。过了一会儿,才推开富贵的手,收拾着碗筷说:“你可千万不要说,也不要问,小命要紧。”

富贵点点头说:“知道。”又说,“嗯,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啥哩。”女孩脸一红,说:“你追富贵,俺叫魏杏福。不是早告诉你了吗?”

富贵听着说:“为幸福?还真是,俺是富贵,你是幸福,嘿嘿,还真是。”

杏福瞥富贵一眼说:“不是幸福的幸福,是杏树的杏,甜杏,知道不?不甜光品尝苦辣酸来着。”

富贵使劲点头,意思是明白了。

杏福脸一红,推门出去了。

富贵也明白了。那年,跟爷爷去宏县一个大户家干活。大户叫宋天赐,祖上是清嘉庆朝进士,先是在朝中任吏部侍郎,后来外放去江浙一带做了三年知府,因病辞官回家养病。家有田千顷,还有织布厂、榨油厂,富甲一方,最爱好收藏,只要喜欢的就想方设法弄到手,才算罢休。当然,是不是手段不光明,就不知道了。传到宋天赐这儿,是第四代。宋天赐读过私塾,科考三年都名落孙山。一赌气不考了,守着祖业,当土财主。娶了五房,生女儿不少,四十岁才生了一个宝贝儿子。虽然没有家道中落,但与其祖辈比起来,财产大大缩水不少。这一是与世道有关,兵荒马乱,买卖不好做;二与宋天赐不善于经营有关,古语说玩物丧志,宋天赐守着古董,与古董寸步不离,天天把玩欣赏,哪里有心思管经营?也不懂,反正有吃有穿就行。他有一间贮藏室,所有宝物秘不示人。富贵跟爷爷到宋家修补的时候,就没弄清宋家到底有多少房屋,有多少人。但宋家男丁不旺,都是单传,也不知道宋家住着那么多房子瘆不瘆人。在宋家一共修补几件瓷器,这梅瓶是其中一个。要是没猜错的话,另外十几件,也被王大才弄回来了。好几十箱,估计还有金银大洋,乖乖,这王大才心真歹毒。以后说话真得小心。爷爷说得对,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以后说话可不能乱说。

富贵抄起家伙什儿开始干活。梅瓶很好看,刚才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应该用最小最细的微型铜钯子,依着上面天然裂纹,就势而为,既得到修补,又让钯子与裂纹不漏痕迹地融合在一起。一边想,一边用钻打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