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戴着个大戴口罩,头上一道鸭舌帽,只露出两只犀利灵动的眼睛,还穿着一件深色的雨衣,远远跟着了陈建国的后面。她决心跟踪丈夫,先搞清楚他究竟有什么鬼。苏曼想过了,而且想得很清楚,单纯去搞那个叫林秀芳的女人,已经不能让自己达到泄愤的目的。她要毁了他们,就要掌握陈建国的秘密。
陈建国打着伞,走在时续时断的梅雨里,空气有点像陈建国此刻的心情,阴沉沉的,粘稠的全是水雾。昨天他已经把数据上报了,心里的石头却没有落地,不知不觉脚步已经朝着排水渠方向走去。厂子外面修了一条排水渠,直接通到不远处的青河。
往日的青河,是一幅灵动的水墨长卷。春日里,垂柳依依,嫩绿的柳枝轻拂水面,荡起圈圈涟漪,倒映着粉白的桃花,宛如少女鬓边的簪花。盛夏,河面铺满田田荷叶,粉荷亭亭玉立,蜻蜓点水而过,引得鱼儿争相追逐。傍晚,斜阳将河水染成金红,渔舟唱晚,老船工的号子在河面回荡。孩子们在浅滩嬉戏,掬起一捧捧清亮甘甜的河水,笑声随着水波传向远方。岸边芦苇随风摇曳,白鹭优雅踱步,整个青河充满了生机与诗意。
陈建国站在排水渠的头上,低头看了一眼,很快抬起头朝着不远处的青河望去。
晨雾里仍浮着淡淡的水草香,远远的河边村子里有人在岸边捶打衣裳,木槌溅起的水花里漂着零星白沫,没冲净的肥皂水,滑溜溜地漫过岸边的青石板。青禾化工厂的烟囱里,冒出的白烟混着雾霭坠在河面上,把朝阳映成了蒙灰的铜镜。
河湾的芦苇,稀稀拉拉长着,有些叶片边缘卷起了焦黑的边,像被火燎过。荡里的白鹭似乎少了许多,已经看不见站在那里朝河里伸嘴,只是绕着大烟囱有几只在盘旋。河面上有几条死鱼翻着肚皮漂过,像落在绸缎上的几点墨渍,叫人心里发紧。河水在梅雨里散发一股子怪异的气息。
青禾畔站在一个孤独的男人,手里撑着一把伞,在这个梅雨天气里,显得格外萧瑟,潮湿的空气里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那个男人然后转回身,朝着厂子里面走去。
片刻之后,一个人影出现在打伞男人曾经站过的位置,一身雨衣遮盖了身躯,只是看上去雨里的这个人影,应该是女人。
这个人是尾随丈夫而来的苏曼。她也在这里站着看了一阵不远处的青河,很快注意力就被脚下的排水渠吸引。青禾化工厂后墙根的明渠像条溃烂的伤口,暗黄色的废水翻着白沫,正咕嘟咕嘟往外涌。渠壁原本的水泥面早被腐蚀得坑坑洼洼,附着层黏腻的青黑色水藻,随着水流缓缓摆动,像极了某种畸形的软体生物。凑近时能闻到水底翻上来的气味 —— 混杂着铁锈味的酸腐气,吸进鼻腔会刺得人眼眶发酸。
渠水漫过裸露的鹅卵石,石头表面结着层暗褐色的硬壳,踢一脚便簌簌掉落,露出底下苍白的石面。渠边的野草大多枯死了,只剩几株抗药性强的稗草,叶片蜷曲着长出怪异的分叉,偶尔有苍蝇群聚在水面浮沫上,翅膀沾了油污般飞不起来,只能在黏腻的水膜上挣扎。
苏曼的脚下正是渠尾汇入青河的地方,漂着几尾翻肚的小鱼,细小的尸体随着水波打转,像被随手丢弃的垃圾,无人在意。
苏曼手上出现了一架很少女心的粉红色胶片相机。这是当她下决心要找到丈夫的全部秘密后,找出了少女时代玩摄影的相机。苏曼从小喜欢摄影,又相当高的摄影技术。苏曼拉了拉身上的雨衣,矮下身子,镜头对准了还在水波里打旋的那几条翻着肚皮的小鱼,“咔嚓”“咔嚓”连续拍了下去。
做这件事的时候,苏曼分外专注,她沿着那条排水渠,一路由尾部朝着青禾化工厂后墙方向的出口,边拍边走。来的时候,陈建国走的不是这条路,是从另一个方向走来的。排水渠这里很少有人光顾,并不好走,又是雨天。苏曼走的很小心,还是深一脚浅一脚,几次差点跌倒。她还要拍照,拍了一张又一张,足足用光了一卷,然后在雨衣里换了个卷。她很熟练,显然有很好的功底。
结着层暗褐色硬壳的石头,叶片卷曲发黑的稗草,水面油污物上挣扎的苍蝇,软体动物般青黑色的藻类,还有那几条翻着肚皮的小鱼……一路走着,苏曼的相机拍下一帧帧触目惊心的画面,几乎梅雨放过每一个细节。
苏曼是个护士长,外科的护士长,她见惯了各种形形色色的伤口,对于那种血淋淋的伤口,早已麻木不仁。可是面对这样一条伤口,一条开在大地上的伤口,苏曼还是很深深震撼了。这竟然是自己丈夫所办的青禾化工厂,在朝着青河排放废水的明渠!苏曼恨得有些咬牙切齿,只是她并没有打算拿着这些证据去举报自己丈夫,而是打着自己的主意。
苏曼在青禾化工厂后墙外面,完成了自己搜集证据的工作。她收起相机,直了直腰,然后朝着里面看了一眼,自言自语出声,“陈建国,你给我等着,我会让你好看的。我说到做到,绝不会放过你。我一定会用最狠毒的手段来报复你。”
苏曼冒着雨,径直搭了一班车回了省城,没有给陈建国留下只言片语。她是回娘家了,她还需要完成一件事,这件事是不能在青禾这个家做的,也没有条件。做这件事需要设备,这些设备家里没有,可省城家有。那个家里,永远有一间属于她的小屋。那里有她需要的全部设备。当然还有一条,可以保密,没有人回知道她做的事情。
苏曼身上的两个胶卷,她不能拿到照相馆去冲洗,那会让所有的事彻底当下曝光。这并不是苏曼想达到的目的,苏曼想报复陈建国,却并不是用这样的方法。她之所以这样做,另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