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秋天到了，这本是个丰收的季节，青禾化工厂附近的村民，却开始受到灾难的侵袭，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1998年的柳溪村像被施了诅咒。村口老槐树的叶子蜷成黑褐色，树根渗出带着金属腥气的黑水。井台上的辘轳生了锈，村民们却不敢再用井水，桶底总沉着层银光闪闪的碎屑——后来才知道，那是要命的液态汞。

最先出事的是王阿婆，手抖得端不稳饭碗，连喝粥都洒在衣襟上。没有几天人就死了。接着孩子们开始无故哭闹，牙龈渗血，说话含混不清。村里的牲畜也跟着遭殃，老李家的耕牛走路打晃，栽进泥塘再也没能站起来。祠堂前晒谷场空荡荡的，往年这时候早该堆满金灿灿的稻子，如今只躺着几具肚皮朝上的死鸡，羽毛间泛着诡异的蓝灰色。

村医老周的药箱里堆满镇静剂和止痛药，可根本治不了这怪病。夜里总有人在村道上游荡，他们脚步虚浮，眼神涣散，像被抽走了魂魄。学校被迫停课，教室里的课桌椅蒙着灰，黑板上还留着没擦净的数学题，而写下那些字的老师，此刻正躺在自家床上，手指不受控地抽搐。空气中永远弥漫着刺鼻的腐味，混着从青禾化工厂飘来的化学气息，将整个村子困在死亡的阴影里。

村民们开始恐慌，四处求医。医生的诊断结果让大家震惊不已 —— 汞中毒。村子里发生的情况，很快传到了青禾化工职工的耳朵里，也开始议论纷纷，他们并不知道，就是自己每天所从事的工作，成为这次灾难的源头。

别人不知道，林秀芳却是很清楚，这与工厂的违规排污脱不了干系，她内心充满了愧疚。林秀芳是有良知的女子，当她听到关于柳溪村的传闻，忍不住，跑去看了一下。看着被灾难的阴云笼罩的村子，林秀芳站在村边哭了。

虽然她很清楚，修改数据和排污违规，并不是一件事。可还是觉得就是自己在犯罪，是自己在亲手毁掉这个村子。林秀芳跌跌撞撞走在回去的路上，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应该做什么？

她身上已经有很多的麻烦，怀上了一个孩子，就是天大的麻烦。怀孕这种事，藏得住一时，时间长一点，一定藏不住。可怎么办才能藏住？总不能找地方躲起来，可，能躲到哪里去？如果显怀了，她该怎么解释这个孩子的来历？孩子的父亲是谁？她不能告诉别人自己的孩子是陈建国的。

林秀芳也想过，要不要随便找个男人，假装谈恋爱？可是，先不说能不能找到这样一个顶缸的傻瓜，自己心里就过不去这个坎。林秀芳始终相信，自己和陈建国的爱情是纯真的，是会天长地久的。那么，又怎么能去做背叛爱情的事？

现在自己要留下这个孩子，只能硬着头皮扛。咬紧牙关不说就是。现在的问题，她不说，一定有人会说，因为有人知道了。偏偏这个知道的人，还是陈建国的老婆。苏曼抓住这件事，一定不会放过自己，一定会让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一定会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的丑闻。

想到以后的日子，林秀芳不由得不寒而栗，走到路上挺着个肚子，却要捂着耳朵任凭身后那些长舌婆的指指点点。可是，林秀芳却又很坚定，下了决心，就是天塌下来，自己也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不仅如此，还要保护好，让他健健康康长大成人。她已经在准备迎接苏曼的报复，无论什么样的报复，都要替孩子扛下来。

现在又出事了，柳溪村出事了。这件事一定会闹大。林秀芳心里很清楚，环保事件一旦发酵，会有多可怕。上面一定会追查问责，自己修改数据的事，也一定瞒不住，自己就要承担法律责任。虽然亲手修改数据的是陈建国，可那和她自己修改，并没有什么两样。数据是她签字上报的，存在她的电脑里，也是在她的工作电脑上修改的。这些一查就知道，根本瞒不住。

当然，这种事查出来，主要责任并不在她，谁都可以想明白，没有领导的同意，或者是主使，她一个小统计师，不可能真的擅自修改那些数据。有什么意义？有什么目的？不用查都知道，唯一的目的就是向上级环保部门，掩盖排放超标的事实真相。所以真正要承担责任的，一定是青禾化工的主管，这个主管自然是身为厂长的陈建国。

林秀芳开始为陈建国担心，这个劫怕是过不去了。想到这里，她发现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有看见陈建国了。自从那天被苏曼在统计室逮个正着，她就没有再看见陈建国。转眼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肚子也要显怀了。林秀芳很想找陈建国商量一下，应该怎么办？他不是已经表示，自己和解决好主管问题？可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事情没有眉目，倒是修改数据，违规排放的事情，眼看要闹起来。这件事一闹出来，陈建国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林秀芳开始隐隐担忧，她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她很想帮帮陈建国，帮他度过这个劫，或者说，和他一起度过这个劫。她需要找个人商量，看看怎么样才能帮上这个忙？思来想去，只想到两个人。一个人就是苏曼。林秀芳知道苏曼的父亲，是省里二把手，只要肯出来说句话，一定能让陈建国过关。可是，苏曼会答应帮这个忙吗？答案好像早就很明确了。她一定不会。

林秀芳还知道，如果没有自己怀孕的事，苏曼很可能会帮这个忙。要知道陈建国终究还是她的丈夫。可是有了这个孩子，苏曼绝不会帮这个忙！因为苏曼要报复，狠狠地报复他们，而这件事恰好是打到了陈建国的七寸上。苏曼绝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

林秀芳可以想到的另一个人是老K。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到老K？也许只是因为，知道这件事的第二个人，是老K。也许林秀芳还想到别的？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