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自我介绍,我是一点都没听进去,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他眉骨处的伤痕。
伤口自上而下,斜斜的抓下三道。
现在早已愈合,只不过红肉增生凸起,显得扎眼骇人。
我第一反应是女人挠的。
只有女人,才会留这么长的指甲。
马生辰不会是个家暴男吧?
之所以有这样的推测,是因为2001年那会儿,有一部热播的电视剧,剧名叫《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里面的男主角就是个变态家暴男,而且神态样貌和马生辰一模一样。
就连那副茶色墨镜,都是同款。
我推测他眉骨处的伤口,应该就是家暴时,被媳妇抓伤的。
马生辰见我一直盯着他的脸,显得有些不悦。
我连忙收回目光,找了个话茬,“袁大头失踪几天了?为什么不报警?”
马生辰弹了一下烟灰,脖子用力后仰,把脑袋埋入车座的靠枕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看样子,他十分疲惫,又不敢松懈半分。
“报了,没找着。东北电网的领导,也联系了省里专业的考古队,在山里挖了三天,还是没有一点消息。没办法了,我才想着死马当成活马医,来找你试试。”
磁带里最后的录音,是袁大头向我发出的求救。
我俩是发小,他知道我家几辈都是风水先生,延承下来的天星风水术,更是自成一派。
在袁大头看来,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救他。
马生辰也是因为这个,才找到了我。
而且他在找到我之前,一定是做足了功课,估计已经把我的底细,调查的明明白白。
此事涉及到袁大头的安危,我也不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的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好给我讲讲。”
换做旁人,我一定不愿趟这趟浑水。
现在失踪的人是袁大头,是和我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发小。
我必须得救他。
我也点上了一支烟,深吸一口,听着马生辰讲起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马生辰所在的东北电网,负责东三省外加内蒙东部城市的电力供应。
2001年还没有国家电网的概念,各区域电网互不联通,各管各的。
有的地区发电量不足,有的地区发电量过剩。
有的村镇在大山深处,交通闭塞,鸟都飞不进去,就别说供电了。
有的山头只有一户人家,只用煤油灯照明,一辈子都没用过电器。
基于上述情况,国家从民生的角度出发,决定在中华大地上,织一张巨大的电网。
这张巨网覆盖全域,把各地自治的电网统一到了一起。
不但方便管理,合理调配供电,实现资源整合。
还能让大山深处的百姓,都有电用,惠及民生。
这项惊人的壮举,就是现如今国家电网的雏形。
只不过,这项工程太浩大了。
中华大地幅员辽阔不谈、高深的技术层面不谈。单说输电用的高耸铁塔,每搭建一座,都要费上很大的功夫。
马生辰所在的基建部,就是和输电塔打交道的部门。
而且马生辰分管的,还是最棘手的山区基建。
山区基建不比平原。
在山区搭建输电塔之前,首先要看地势,规划好地基在哪挖、挖多深,土层岩层是否牢固,地底是否有地下暗河等等。
地势看不好的话,输电塔就算建成了,也是一颗埋在深山中的定时炸弹。
铁塔一旦倒了,轻则砸毁山林,重则漏电,引发山火,后果不堪设想。
选好地势只是基础,接下来还要看山势走向,风水格局。
山的高度,决定了铁塔的高度,野生动植物的习性,决定了铁塔的密度。
这一点在当年没有统一的量化标准,只能通过多年的实践经验来逐一判断。
铁塔矮的几十米,高的上百米。
有的要跨过纵横交错的沟壑,有的要途经连绵无尽的峰峦。
说起来都这么复杂,实操的难度可见一斑。
地势山势都选好之后,最后一步就是实地作业。
重型机械开不进山里,工程几乎都是靠人力完成。
马生辰手下就有十多个基建小组,分别在不同的山区同时作业。
这些人力是远远不够的。
国家规定要在三年之内完成东北地区的电网改造,所以马生辰的压力巨大,闲下来的时候,还在不断的招新人。
好巧不巧,袁大头前几天,就被招了进去。
我这个发小,脑袋大,脑仁儿小。
躺在家里吃老本的话,这辈子倒也不愁吃穿。
可他偏偏闲不住,非要创业,说什么自食其力,绝不啃老。
97年一进股市,就赶上亚洲金融危机,老本直接腰斩。
袁大头不死心,在今年年初把仅剩的积蓄,全都囤了bb机,想要大赚一笔。
不曾想当年手机兴起,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迅速抢占了通讯市场。
我当初就劝他,好好啃老,别瞎琢磨。实在不行一起在太原老街卖点黄盘,也算是正经营生。
袁大头不听,现在可倒好,三箱bb机瞬间就成了废品,赔了个底朝天。
实在没辙了,袁大头厚着脸皮托了好几层关系,想要找个旱涝保收的工作。
介绍人收了好处,说确实有个好工作,隶属于东北电网的基建部,是个正儿八经的铁饭碗。
袁大头一听乐坏了,和表哥借了套西服,穿的板板正正就去报道。
刚一上岗,就被拉到了大山沟里,跟着马生辰的基建队开始挖地基。
马生辰从来没有见过穿西服干活的,所以对袁大头的印象最深。
基建队这次干活的地方,建国前叫劈腿砬子。
这名字不雅,78年改了名,叫夹子山。
顾名思义,夹子山分一左一右两片延绵山峦。
夹在中间的,是一条细长的山谷,里面住了百十来户人家。
袁大头所在的基建组,就是在这里失踪的。
起初,马生辰的对讲机还能和他们通话,几个小时后,里面就全是滋啦滋啦的电流声。
磁带里的鬼戏,就是对讲机里传出的最后声音。
我听到了这里,打断了马生辰的话,问道:“袁大头所在的基建组,一共有多少人?”
“十个。”
“十个人,全都人间蒸发了?”
“是的,他们在山上挖地基的时候,突然就消失了。”
我听到这里,瘪嘴一笑。
在我看来,马生辰的话漏洞百出,或者说,他对我有所隐瞒。
其中最大的疑点就是基建队一组十人,哪个都是有胳膊有腿的大男人,怎么可能在有对讲机的情况下,在同一时间消失在同一个地方,而且没有任何反抗。
我问出心中疑惑。
马生辰说:“奇怪就奇怪在这里,专业考古队的人,顺着地基挖了三天,都没有找到半个人影。考古队推测,这些人很有可能掉进了山腹的古墓里。”
“考古队下墓捞人了吗?”
“没有。这座墓没有拱顶,没有墓门。”
“哈哈哈……”我听了这话,实在憋不住了,笑出了声。
我拍着马生辰的肩膀,“小马哥,大半夜的你这是和我逗闷子呢?你不觉得你的话,前后左右,上下里外,处处都是矛盾吗?基建组掉进墓里,考古队的人却找不到拱顶和墓门,难不成这座古墓,自己长腿跑了不成?”
“确实会跑,而且无时无刻不在移动。我在山里搞基建这么多年,打地基的时候,也挖到过古墓,这都不算什么新鲜事了。只不过会动的古墓,还真是第一次遇到。听考古队的人说,这种墓葬形式,叫做潮汐墓。”
“潮汐墓?”
这三个字好像在哪里看过。
努力回想了一下,才记起这种墓葬形式,在我家祖传的风水古籍上,有过记载。
潮汐,是指海水在天体引力的作用下,所产生的周期性运动,起伏涨落,周而复始。
潮汐墓则是一种统称,只要是按照天体运行的规律,不断移动的墓葬,都被称为潮汐墓。
这种墓葬形式极其特殊,在历史文献上少有记载。
相传始皇帝的陵墓,以水银浇筑江河大海,棺椁乘龙舟巡游。
这是目前考古披露中,权威且主流的说法。
但是按照我家祖传的书上看,始皇陵就是一座潮汐墓。
始皇棺椁巡游的轨迹,和一颗星的运行轨迹完全吻合。
至于这颗星叫什么,我不能说。
这件事事关重大,我可不想当出头鸟。
说回车里。
马生辰见我不说话,以为我不相信世上真有这样的古墓。
他为了佐证自己的说法,让我跟着他一起下车。
恰好我也想看看他到底还藏了什么东西,于是裹紧了军大衣,打开了车门。
沈阳的冬天,冷的邪性。
一出桑塔纳,只吸了一口气,鼻腔内壁就结了一层薄霜,又在呼气时融化。
车里的烟草味,盖住了可疑的腥臭味。
在下车时,这个味道又重新灌入了我的肺里。
马生辰绕到车屁股,打开了后备箱。
这一下,腥臭味更浓了。
我都怀疑他的后备箱里,装着一具尸体。
“来看看吧,考古队挖了三天,就挖出了这么一个玩意。”
马生辰的后备箱里很乱,矿泉水安全帽、铲子头镐子把,还有一堆臭鞋烂袜子。
其中一个带锁的安全箱,显得格格不入。
马生辰拨弄着密码,三个数对位之后,就听“啪”的一声脆响,箱子开了。
一股肉眼可见的黑烟,裹挟着刺鼻的恶臭,从箱子里升腾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