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生辰弯着腰,撅着屁股,脑袋正对着安全箱。
对突然冒出的黑烟,没有一丝防备,眼看着就要灌进他的嘴里。
“小心!”
我知道黑烟的厉害,连忙拉住马生辰的裤腰带,用力向后一甩。
马生辰借着惯性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阴冷的山风吹过,吹散了那团诡异的烟尘。
四下弥漫的腥臭味,引来了荒山上专吃腐肉的乌鸦。
它们扑腾着翅膀,呱呱怪叫着,一排排的落在枯树枝头。
一眨一眨的猩红眼睛,好似一颗颗皮疹脓包,在夜幕中接连爆开。
密密麻麻的目光死死盯着这边不放,诡异的氛围,不禁让人头皮发麻。
我伸手把马生辰从地上拽了起来,“小马哥,没想到你烟瘾这么大,抽红塔山都不够劲儿,还想整上两口煞气。这煞气可不一般,一过肺,小命就没了。荒山野岭的你要是死了,我跳进辽河都洗不清啊。”
马生辰抹了一把额间冷汗,强装镇定的问:“煞气……什么煞气?”
很显然,他并不知道那些黑烟到底是什么。
这种表情是装不出来的,就算马生辰演技了得,也不会用自己的小命和我开这种玩笑。
我解释说:“这叫藏刀煞。”
所谓藏刀煞,和地煞、人煞、天煞、鬼煞一样,都是煞气的一种。
屠夫手里的杀猪刀,刽子手砍人用的鬼头刀,甚至阉割太监用的月牙刀,这类常年饮血的刀具,日子一久,多多少少的都会沾染上煞气。
把这种刀放在阴暗密闭的空间里太久,煞气消散不去,就会不断累积,最终化为有形有实的剧毒黑烟。
所以我们经常会看到,杀猪前要磨刀,砍人前要喷酒,就连阉割前,也要给月牙刀的刀柄系上红绳。
这些做法在不同地区有不同的寓意,追溯其中根源,都有一个共同目的,那就是“破煞”。
破的什么煞?
藏刀煞。
屠夫磨刀,磨的是锐气。刽子手喷酒,去的是邪祟。净身前绑的红绳,则是为了斩断凡尘。
这些个风俗禁忌,看似无关痛痒,真细琢磨下来,又处处透露出古人对藏刀煞的敬畏。
马生辰听了我的解释,不由啧啧称奇。
他干了这么多年山区基建,奇事怪事自然是见了不少,对于藏刀煞的解释,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稍一停顿,看着马生辰惊讶的表情,继续说道:“密码箱里装着的,应该是一把刀,一把常年饮血的刀,对吧?”
马生辰对我比了一个大拇指,脸上挤出一抹微笑,“厉害,我果然没有找错人。看来你小子真有两下子。考古队挖出这把刀后,我就把它保存在密码箱里,一直没有打开。”
说话间,马生辰小心的把密码箱拎了出来,放在了车盖上,以便给我展示。
箱子里是一把通体黝黑的小刀。
刀身和刀柄加在一起,不足一尺。
土里挖出的东西,不但没有一丝锈渍,反而在清冷的月光下,映出刃口的寒芒。
仅在几天时间里,就能在密码箱中凝聚出那么浓的藏刀煞。
这把刀绝不一般。
马生辰说:“再考你最后一个问题。你能答出这把刀的用途吗?这个你要是答上来的话,我就真的服你了。”
我略一思索,把有限的信息在脑海中稍作整合……
基建组失踪后,考古队在失踪地点挖了三天,没挖出人,只挖出一把刀。
而且这把刀煞气极重,不像是阳间的东西,倒和阴宅有几分关系。
磁带中的鬼戏,还伴着刀口割肉刮骨的钝响。
这不正应了《哪吒闹海》中,割肉还母,剔骨还父的情节吗?
答案显而易见。
我说:“这是一把剔骨刀,夹子山的潮汐墓里,应该埋着一个专门唱鬼戏的戏班子?这把刀就是唱鬼戏时,专门割人肉,刮人骨的剔骨刀。这么看来,袁大头这次是惹上大麻烦了。”
马生辰瞪圆了眼睛,把眉骨间的增生红肉,抻的狰狞可怖。
他不敢相信,一个二十多岁,蹲在太原老街靠着卖黄盘度日的年轻人,竟然有这么强的洞察力。
“小哥,我服你了。”之前马生辰一口一个小子的叫我,现在连称呼都改了。
我可不在乎这些虚名,只不过是社会上相互利用的寒暄把戏罢了。
我对着马生辰摆了摆手,说:“考验也考验完了,就别磨磨叽叽了,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动身去夹子山救人。再耽搁几天,我那个发小,就算不被女鬼活剐,也要被饿死了。”
“基建组的人随身都带着干粮,一时半会的倒也饿不死,怕只怕墓中凶险……”
马生辰一边说着,一边殷勤的给我拉开车门,“还有……我那个基建组一共十个人,小哥可不能只救你的发小啊。”
我说:“你当我是齐天大圣?一个跟头就能上天庭放马,一个猛子就能扎到地府救人?专业考古队的人都搞不定,你让我来?”
除了袁大头,我不关心其他人。
倒不是我多么冷血,而是墓中凶险诡谲,稍有不慎小命就没了。
我不是专业盗墓的,只在祖传的古籍上看过一些相关的知识。
怎么观星定穴,怎么下铲打洞,我是一次都没试过,用“纸上谈兵”来形容,也不为过。
要不是袁大头,我可不愿意趟这趟浑水。
马生辰见我面露难色,凑到我的耳边,小声说道:“失踪的这个基建组,都他妈的是新人,我保险都没来得及交,就拉去干活了。要是这些人死一个,就得我自己赔。一条命几十万,我可赔不起啊。工作丢了不要紧,搞不好还要进局子。你就全当帮哥哥一个忙,做哥哥的也不能让你白忙活……墓里陪葬的冥器,你随便挑一个,算是我给你的辛苦费。”
马生辰背对着月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也不难想象,他此时的嘴脸。
这算盘珠子打的真妙,自己一分钱不掏,用墓里的东西就想把我打发了。
真是空手套白狼,吃人不吐骨头。
我斜眼看着马生辰,没有说话。
沉默片刻,马生辰哈哈一笑,打破了僵局,“倒不是当哥哥的抠门,主要是考古队的人还没走,咱们也不能太过分。不然墓里的冥器都给你也没问题。”
我想到自己的处境,还有赔了个底朝天的袁大头。
我们俩算是难兄难弟,如果不搞点钱的话,可能今年冬天都过不去。
我们需要钱,搞钱最重要。
想到这里,我对着马生辰比出两根手指。
“好说,好说。”
马生辰掏出一根红塔山,架在我的两指中间,然后就要给我点烟。
我一甩手,“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冥器我选两样。”
“明白。”
马生辰笑着,没有丝毫犹豫。
他点燃了我指尖的红塔山,继续说道:“这事就这么定了,不带考古队的人,只有咱们两个下墓。”
“成交。”
我吸了口烟,爽快的答应。
二人一拍即合,马生辰重回主驾驶室,一脚油门就窜了出去。
发动机的轰鸣声,惊得枯枝上的乌鸦群四下乱飞。
两束远光灯,如同两把利刃,在崎岖的山路上,对着夜幕乱劈乱斩。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马生辰为什么选在荒山上和我谈这件事。
一来这里清净,没有旁人打扰。
二来他是怕这件事谈崩了,给自己留个后手。
人迹罕至的荒山,是杀人越货的最佳地点。
沈阳的冬天多有大雪,我的尸体就算不埋,被积雪一盖,一整个冬天都不会有人发现。
这么看来,马生辰这人心机太深了,将来一定要小心提防他。
桑塔纳一路疾驰,在附近加满了油,就直奔夹子山而去。
夹子山位于沈阳和本溪的交界,还有一段路程要走。
我折腾了大半夜,有些累了,于是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睛时,天色蒙亮,桑坦纳已经停在了一棵歪脖子树下。
树下有个磨盘,远处是个村子。
马生辰正蹲在路边,拧开一瓶矿泉水洗脸。
我推门下车,视野瞬间开阔。
停车的这个地方,是一个山谷。
左右两侧都是延绵不绝的山峦,把远处的村落夹在中间。
看来这里就是夹子山了。
马生辰洗好了脸,带我进了村子,一边走,一边指着周围介绍。
这个山谷,之前叫死人沟,传说是当年清兵南下入关时的战场,里面死了不少人。
后来清王朝逐渐稳固之后,专门派了一批人重新回到这里,给当年战死的清兵拾掇遗骸。
过去了几十年的时间,尸骸上的衣物早就腐败殆尽,一时间也辨认不出尸体到底是清兵的,还是敌人的。
没办法,朝廷又派了仵作验尸,风水先生选址,运粮队送粮……
一来二去,死人谷迎来送往,渐渐有了人气儿,在随后的几年时间里,竟然聚集成了小有名气的村落。
只不过这里不是交通要道,也不是咽喉要地,战场的遗骸清理完后,村子再也不复往日的热闹景象。
等到了改革开放初期,村里仅剩的几个年轻人都外出闯荡了,只剩一些留守的老人。
再加上死人沟这名字不吉利,于是改了名字。
现在叫老人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