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割脸

我听了马生辰的介绍,一直频频点头。

自打进村之后,我看到绝大多数的房子都破败不堪,有的就连窗户门板都倒了,瓦片也没剩几个,明显荒废了很多年。

路上遇到的老人,个个都是头发花白,耷拉着脑袋坐在屋门口,像是一尊尊饱经风霜的泥塑。

也有几个稍微年轻点的,不过他们都是穿着工作服的考古队成员。

马生辰看到他们后,热情的打着招呼,换来的只是皮笑肉不笑的回应。

马生辰也不尴尬,继续向我介绍着村里的情况。

说话间,二人来到了一个屋子前,马生辰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他说这间房子没人,让我在这里稍微休息一下,自己去去便回。

我问他要去干什么。

马生辰说去找考古队借点物资。

基建队里没有罗盘和洛阳铲,单凭GPS和水平仪的话,在茫茫大山上寻找移动的潮汐墓,难度堪比登天。

马生辰问:“对了小哥,你会用罗盘吗?”

我点了点头,祖上留下的古籍中,有几本关于罗盘定穴的书。

不过都是残页,断断续续的连不成体系。

勘测一般的墓葬肯定没问题,不过用来定位潮汐墓的话,我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古籍里倒是有一本名叫《星海拾遗》的薄册子,里面详细讲解了如何用观星的方式,确定阴宅大墓的具体位置。

这类学问,统称为天星风水术。

潮汐墓恰好就是按照天体运行的规律,不断移动的古墓。

或许这次,《星海拾遗》里的知识能够派上用场。

只不过《星海拾遗》的内容晦涩难懂,我当时费了很大的劲,才粗略理解了大概。

书中提到的观星定穴也要用到罗盘,所以我并没有阻止马生辰找考古队借物资这事。

马生辰急匆匆的离开后,我坐在冰凉的炕上,有些无聊。

我所在的老屋,相对来说保存的还算完好,最起码没漏风没漏雨,说明荒废的年头不长。

墙面上糊的报纸都已经发黄褪色,依稀可以辨认的内容,都是小麦亩产几千几万斤的报道。

屋里很空,除了一个朱红色的大衣柜,再没有其他的摆设。

衣柜上年轮纹理清晰可见,油汪汪的,一看就是红松木的料子。

沈阳山里的红松很常见,但要找出这么大、这么整的料子,还真不容易。

衣柜左右开门,一侧雕着游龙戏凤,一侧嵌着一面半身镜,一看就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结婚时女方家里陪嫁的嫁妆。

半身镜的镜面上,沾满了疙疙瘩瘩的污垢,我的五官映在上面,有些扭曲变形。

隐约间,我透过镜子,看到一个佝偻的人影正站在我的背后,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猛然回过头看去,老屋中空无一人。

四周出奇的安静,给人一种极其压抑的感觉。

我心底狐疑,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我收回目光,再看大红衣柜时,就发现原本闭合的柜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

柜子里挂着一件深青色的寿衣,上面绣满了寿字回纹图案。

寿衣的垫肩很高,显得有些鼓鼓囊囊,像是一个无头人站在衣柜里。

事发突然,我本能的向后退了半步,就觉背后一软,应该是撞上了什么东西。

没等我做出任何反应,两只枯手突然从我的腋下伸出,十指合拢,扣在我的胸前。

枯手的指甲盖很长,甲床里满是黑泥污垢。

紧接着一阵阵怪笑声传来。

听声音是一个几十岁的大男人,勒紧了嗓子眼儿,从咽喉里挤出来的笑声,别提多瘆人了。

还好我胆子大,没有太过惊慌,双臂用力挣开扣在胸前的十指,转身就是一个大脚。

这一脚的力道可不一般。

我上学那阵踢足球,同学都叫我俄罗斯重炮。

我有个习惯,半场内只要接到传球,直接就大脚射门。

一节体育课40分钟,我能射门20多次。

那时候买不起足球鞋,只穿着一双板儿鞋,一节课下来脚指头疼的受不了,脱鞋一看,大拇脚指甲都被我踢掉了,正哗哗往外冒血。单腿蹦了一个月,才敢下地走。

幸亏袁大头没见过我当年的糗样子,不然陈三条的外号,就要改成陈二条了。

老屋里,我这一记俄罗斯重炮踢下去,就听“哎呦”一声惨叫,一个黑棉袄的人应声倒地。

他四脚朝天,来回乱蹬,好似翻不过身的王八。

我快步上前,踩住他的胸口,骂道:“装神弄鬼吓唬老子,你他妈的谁啊?”

这人不断挣扎,脑袋一歪,露出了另外半张脸。

就见他的左脸上,全是鱼鳞状的割痕,一刀挨着一刀。

大面积的疮口,已经无法愈合。

骨头暴露在外面,也不知过了多少年月,有的骨头上甚至出现了开裂的痕迹。

我第一反应是,这么重的外伤,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脑中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见怪人拼命挣扎几下,嘴里还不断念叨着什么。

他半张脸没有皮肉,导致吐字不太清晰。

怪人说了好几遍,我才听清大概。

他说的是“棺材,不要碰我的棺材。”

我环视一圈,心说这间破屋子就这么大,一眼就望到头了,哪里有什么棺材。

直到我的目光落在红松衣柜,还有柜子里的那件深青色寿衣上。

难道,怪人说的棺材,就是这个衣柜?

硬往上靠的话,四方形的衣柜倒像是一口竖着的棺材。

就在这时,老屋的外门突然响了,是马生辰回来了。

他在屋外听到里面有动静,推门一看,就看到我一只脚踩在黑棉袄的胸口。

“哎呦小哥,你这是干什么呢?怎么和村里的刘疯子较上劲了?别踩了别踩了,快拿开……”

说着,马生辰快速把我拉开,又扶刘疯子起来,嘴里继续说道:“刘疯子的身子骨本来就虚,你要是给他踩出个三长两短来,就等于认了个活爹,下半辈子你就养吧。这玩意比踩地雷还吓人。地雷有哑炮,刘疯子可不是哑巴啊。”

一听马生辰的话,吓得我连忙收回脚,不敢再碰刘疯子一下。

刘疯子“嘿嘿”怪笑,口水横流,眼神涣散,明显精神不太正常。

“小马哥,老屋子住了个疯子这事儿,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我语气中带着数落。

马生辰说:“这事可不能怪我,刘疯子平日里就喜欢挨家挨户乱窜,看到衣柜就往里钻,非说是自己的棺材,谁知道今天这么巧,钻这屋来了。”

马生辰说话的时候,刘疯子已经脱下了黑棉袄,换上了深青寿衣,探头就要坐进衣柜里。

马生辰一手扯住刘疯子衣领,像是拎小鸡一样把他拎出屋外,“去去去,别在这碍眼,赶紧滚蛋。”

我看着刘疯子脸上的刀伤,突然想到了什么,“小马哥你等等,我有些话想问他。”

马生辰不解的看着我,“问这个疯子?”

我点点头,“我猜他脸上的伤,应该和潮汐墓里的鬼戏有关。割肉还母,剔骨还父,磁带里的《哪吒闹海》,不就是这么唱的吗?”

马生辰眉头一皱,旋即舒展,抬手一拍大腿,“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来,刘疯子,我问你,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刘疯子歪着脑袋,咯咯怪笑,嘴里含糊,一直重复着:“捡蘑菇,捡蘑菇,捡了蘑菇换媳妇。”

他的回答驴唇不对马嘴,我和马生辰换着法子一连问了几次,刘疯子都是同样的答案。

马生辰说:“小哥,咱们别在他身上白费力气了,估计问不出什么名堂。”

我说:“还有最后一招。”

说着,我从军大衣里掏出一张封面劲爆的盘,递到刘疯子眼前晃了晃,“大不大?白不白?不用拿蘑菇换,直接给你当媳妇好不好?”

“卧槽,大扎。”刘疯子眼珠子一瞪,浑浊的眸子里瞬间闪烁出光芒。

这盘在太原老街的销量一直不错,靠的就是这张封面。

我拿着盘一边在刘疯子眼前晃,一边说:“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把这个给你。”

盘到哪里,刘疯子的眼神就跟到哪里。

他也不搭话,只是不停的点头。

“脸上的伤是哪来的?”

“在老秃顶上捡蘑菇……然后,然后听了一场戏……”

我和马生辰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看来刘疯子的伤,果然和潮汐墓里的鬼戏有关。

他口中的老秃顶,就是基建组失踪的地方,位于老人沟的西面,半山腰以上常年光秃秃的一片,没有任何植被覆盖,所以当地人都叫它老秃顶。

当初马生辰也是为了贪便宜,想着老秃顶上没有草木,挖地基下钢筋都比较方便,这才决定在山顶开工。

没想到正是这一举动,让基建组掉进了潮汐墓里。

“我再问你,唱戏的人拿刀割你脸了吗?”

刘疯子听了这话,突然身子一顿。

紧接着,他的目光从黄盘上移开,慢慢抬起头,咧着半张嘴,低沉的对我说道:“是我自己割的,哈哈哈。”

说实话,我和马生辰都被刘疯子吓了一跳。

他的话里透露出一个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听到鬼戏的人,都会带入到哪吒的角色里,用剔骨刀割自己的皮肉和骨头。

我还想再问问其他细节,还没等开口,刘疯子就猛的窜了起来,伸手抢过我手里的盘,转头就跑出了屋子。

马生辰追了出去,已不见刘疯子的身影。

“妈的,这老家伙跑的可真快。”

我说:“跑了就跑了吧,还是办正事要紧,对了,罗盘借到了吗。”

“唉,别提了。考古队的人太能装逼了,仗着是大领导请来的,一个个牛逼哄哄,都他妈的用鼻孔看人。不就是带编的土耗子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马生辰坐在炕上,点上一支烟,小嘴像抹了蜜一样,不停的骂着。

“小马,此言差矣。我这不是来了吗?”门外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

马生辰抬头,就见一个宽袍大褂的人走了进来,掌心里还擎着一个木质罗盘。

马生辰见到这人后,立刻丢了烟,从炕上跳了下来,“借个罗盘这么小的事,怎么能麻烦您亲自来送呢?”

大褂男人一笑,“我们队里的年轻人大多都是搞学术研究的,长年累月的和冥器打交道,缺乏人际交往,不懂人情世故。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你多多担待。”

“哪里的话,教授您言重了。”

马生辰说着,拉我过去,“小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考古队的领队,省文博院的教授。那把剔骨刀就是他带队挖出来的,还有潮汐墓的概念,也是老教授首先提出来的……”

马生辰一连串儿的介绍了很多,始终没提老教授的名字。

握手礼节中,讲究地位高者先伸手。

老教授的手都伸出来半天了,我也不能让人家就这么干杵着。

于是没等马生辰说完,就把右手迎了上去,“老教授你好,我叫陈川,山川的川。”

“小陈你好,我叫老拾柒,小马介绍的有些过头了,我只不过是一个文博领域的小学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