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秃顶的山势犹如一把椅子。
当地人坚信,天上是有神仙的,而且神仙腾云驾雾也会累。
单说带编制的正神就有七百多,加上民间野路子的神仙,那可真是数不胜数。
哪个神仙走累了,都会收了法术,在山顶上坐一会,歇歇脚。
一来二去日子一久,山都被神仙们坐秃了,只留下一棵早已枯死多年的老槐树。
当初我听到这个传说时,还没感觉有什么不妥。
后来一想,不对劲儿啊。
马生辰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了贪点小便宜,竟然选择在这里下地基、建铁塔。
他这种搞基建的人,最迷信风水神学,哪天开工哪天动土,都极为讲究,恨不得把黄道吉日算到骨子里。
传说中,老秃顶是神仙歇脚的座椅,马生辰非但没有忌讳,还要在人家的椅子上,修一根带电的铁柱子。
就算神仙的法力再高,往上这么一坐,轻则火花带闪电,重则菊花爆满山。
难怪基建组会在山上出事。
往风水神学上靠的话,这可是触了神明的霉头,实乃大忌。
当然,事都已经发生了,我也没有必要和马生辰再说这些,搞马后炮没意思。
马生辰不是第一次来老秃顶,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
我跟在他的后面,穿过了一大片裸露在外面的山岩。
“这里的土层薄,不适合打地基,事发地点还在前面,马上就到了。”
我没有说话,感觉周围怪怪的,具体哪里怪,一时间又说不出来。
穿过山岩,前面就是那棵老槐树。
马生辰突然停下脚步,对我摆了摆手。
我刚想问怎么了,就见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山风很大,在耳廓中回转出裂帛般的噪音,我没听出周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马生辰扶着山岩,小心向前几步,突然脸色惨白,回头看着我,“小哥你听……是不是有人在……唱戏?”
我心里咯噔一颤,侧耳再听那山风,已不似原先那般胡乱呼啸。
一阵阵梆笛板胡声,伴着女人凄厉的唱词,凄婉传来。
诡异的氛围裹挟着夜色,在空旷的老秃顶上快速蔓延。
是鬼戏。
和磁带中录制的鬼戏一模一样。
我说:“这一出是退场戏,说明鬼戏马上就要结束了。快点在附近找找,晚了的话,再找潮汐墓的入口可就难了。”
马生辰应了一声,我俩一左一右,壮着胆子在老秃顶上来回寻找线索。
“骨肉精血身外物,黄连不知黄连苦……”
“不如褪去皮囊枷锁,换上一副莲藕身……”
“天如父,地如母。皮肉骸骨还了轻松债,自此畅游天地外……”
凄厉的鬼戏一直萦绕耳边,听得我头皮发麻。
我一边暗骂袁大头真他妈倒霉,一边打开了手电筒。
就在光束亮起来的瞬间,我脚下一空,身体失重。
突然的跌落感让我双手乱抓,好在一旁有一个焊接好的钢筋笼子,我的手刚好抓在上面。
我稍稍平复了一下,发现自己是不小心踩进了一个方形大坑里。
这是基建组挖的地基,按原定计划是挖六米,然后下钢筋笼,再往里灌水泥浇筑。
我半截身子耷拉在坑里,来回蹬腿也没找到着力点。
值得庆幸的是,我没有直接摔进去,不然没等进潮汐墓,我就先去见阎王爷了。
刚才太过慌乱,手电筒掉落在我的对面,正直射我的眼睛。
直射的光线太强,我的眼睛被强光晃的几乎失明。
我大喊着马生辰,然后调整了一下体位,想要借助臂力从坑里爬出来。
正常情况下,钢筋笼子制撑不住我的体重。
我之所以没有掉下去,全靠着钢筋和碎石之间的摩擦力。
这是一个微妙的平衡,我稍微试了几下,就不敢继续再动,只得等着马生辰过来救我。
可是一连等了很久,都不见马生辰的踪影。
凄厉的鬼戏仍然在我耳边回荡,甚至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那就是唱戏的女人,正趴在我的耳边,轻轻的吐息。
“马生辰,你他妈的死哪去了?快来拉老子一把。”
我憋着劲,大声喊着。
这次终于有了回应。
我听到“哗啦哗啦”的声响,这是人踩在碎石上发出的声音。
“在这边……这边……”
我被手电光直射着,看不清马生辰到底走到哪了,只能凭借脚步声判断。
“哗啦哗啦”的声音越来越密集,而且越来越近。
我冷汗直流,不是因为害怕掉进地基坑里,而是这个脚步声,不是一个人发出来的。
我的面前,好像站着一群人。
再回想“哗啦哗啦”的脚步声,分明就是抬不起脚跟,只能在地面上拖地行走,才会发出的声响。
这些人是谁?
鬼戏的戏班子,还是考古队成员?
我的冷汗几乎浸透了军大衣的衣领,手指冻得都快僵硬了。
精神和肉体的双重重压下,绝望的感觉几乎占据了整个大脑。
突然,鬼戏声在我耳边戛然而止,紧接着就听“噗通”一声。
一个黑影从我身边,径直跳进了地基坑里。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一个个黑影像是下饺子一样,在我的余光里跳下深坑。
他们是谁,为什么要往坑里跳?
我实在是太好奇了。
而且我意识到,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切,很有可能是解开鬼戏谜团的关键。
我拼尽全力歪过脑袋,让眼睛尽量避开手电光的直射。
然后闭上右眼,再把左眼眯成一条缝,终于可以看到一丝模糊的景象。
我静静的等着,等待下一个往坑里跳的人。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
“哗啦哗啦”
鞋底趟在碎石上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屏住呼吸,眯着眼睛,脚步声距离坑口越来越近。
看到了。
怎么会是这个……
“pc32.5”
“50公斤”
“复合硅酸盐水泥……”
那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个鼓鼓囊囊的水泥袋子。
就在它跳进坑里的同时,袋子口诡异的转向了我这边。
水泥袋子里好似有一个人,正在和我对视。
难道我沿途遇到的水泥袋,里面装着的都是这种东西?
“小哥,快拉住我的手,是我啊,马生辰……”
就在我惊魂未定时,直射我眼睛的手电筒被一脚踢开,接着传来了马生辰的声音。
我一只手松开钢筋笼子,搭在他的手上。
二人一个拉一个爬,都费了好大的劲。
我终于从地基坑口爬了上来。
我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刚才那些水泥袋子,你看到了吗。”
马生辰说:“看到了,一排排往坑里跳,要不是这个,我早就过来救你了。”
“看清里面的东西了吗,到底是不是人。”
“是人,只不过……不是一整个。”
我没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
马生辰解释说,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塞进50公斤的水泥袋里,唯一的可能就是,袋子里装的是尸块。
而且这些尸块很有可能来自于基建组的成员。
我问为什么有这个推断。
马生辰拿出一片布料给我看,这是他们基建组的工作服,刚刚在水泥袋子上掉下来的。
除了袁大头之外,其余的基建组成员全都是统一制服,只有袁大头一个人穿的是西装。
我倒吸一口凉气,暗道袁大头这次恐怕要凶多吉少。
我起身拿起手电筒,来到了地基坑洞旁,想要看看里面的情况。
坑底被手电照得透亮,除了一些碎石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
那些装尸块的水泥袋子消失了。
马生辰推测,刚才潮汐墓的入口就在下面,水泥袋看似跳进了坑里,实际上是跳进了潮汐墓中。
我很赞同马生辰的说法。
鬼戏一结束,墓道口就会闭合,就像潮涨潮落一样。
墓道口洞开,就是涨潮。
墓道口闭合,就是退潮。
至于潮汐墓到底遵循什么规律移动,还要借助星象推演才能知道。
我拿出老拾柒的木质罗盘,口中默念《星海拾遗》,借着漫天繁星,想要推演其中规律……
沈阳在刚建国那会儿,属于老工业基地,污染严重。
在市区里抬眼看星星,只能看到几颗比较亮的。
比如天狼、北斗、牛郎织女。
所以我一直单纯的认为,观星很简单。
北斗是北斗,太白是太白,星星规规矩矩的排列在天上,借着口诀和罗盘稍一推演,就能算出墓穴的方位。
现在站在老秃顶上一看,我傻眼了。
这里空气质量太好了,唯一的污染就是马生辰刚才抽的那几根红塔山。
大大小小的星星,密密麻麻的挤在天上。
只看一眼,我甚至都没找到最亮的天狼星在哪。
马生辰一直在旁边喋喋不休,大概内容就是悔不该当初,给基建组的人买上保险就好了。
现在大活人成了尸块,一条命就得赔几十万,十条命就是几百万,自己这辈子算是完了。
我听的有些烦了,让他滚远点,别在这烦我。
马生辰走到老槐树下坐着,唉声叹气,嘴里还嘟囔着,实在要是赔不起,自己就跑去俄罗斯……
他之后又说了些什么,我没留意去听。
我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漫天星辰上。
“廿八星宿为一统,龙行大道藏其中。百眼洞穿天地事,护山缠山各不同……”
《星海拾遗》的诗句在我脑海中不断回荡,纷繁复杂的星象脉络也逐渐清晰。
我找准了正北方位,想要借着罗盘进一步推演,谁料低头一看,就发现罗盘上的指针没有一点反应。
起初我以为是磁场干扰,于是想找个高一点的地方再试试。
可是令我没想到的是,无论我怎么晃,木质罗盘上的指针都一动不动。
也就是说,老拾柒给的罗盘,有形无实,只是一块空有外形的木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