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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臂展接月光

2002年夏的风裹着马奶酒气,往呼和浩特剧院的舞台缝隙里钻。楚红岭的银镯子在麦克风架上轻轻磕,声音脆得像八号院门墩石狮子嘴里的铜铃。她往第一排瞅,秦山河的蓝布衫在观众席里亮得扎眼,领口别着的狼毒花干——是苏季雅今早用红绸带系的,说“这花能让阿布的目光比聚光灯还准”。

后台的化妆镜映着她鬓角的白发,发间别着支铜簪,是叶紫苏从波士顿寄的,簪头刻着兰草纹,“这草经风,比任何珠花耐看”。楚红岭往琴盒里的乐谱瞅,《胡同里的月光》的手稿上,秦山河用红笔在“草原”两个字旁画了个门墩,石狮子的尾巴翘得老高,像1958年他在煤棚墙上刻的记号,说“看见这个就知道家在哪”。

报幕声落下时,楚红岭的指尖在琴弦上顿了顿。松香末落在舞台地板上,像1970年在边境,她给站岗的秦山河拉琴时,风卷着的雪粒。弓毛触弦的瞬间,蒙古长调的颤音裹着胡同叫卖的尾音漫开来,在剧院穹顶盘旋——那是1966年在煤棚,她偷偷给秦山河拉的调子,当时他蹲在小马扎上写稿,棉鞋在青石板上蹭出的声响,成了最合拍的伴奏。

台下的苏季雅往笔记本上记,钢笔的金属杆碰着搪瓷杯——杯沿的豁口是1975年在煤棚分窝头时磕的,现在还盛着槐花茶,茶梗竖在水里的姿态,和八号院公用水龙头的铁管一个倔。她想起楚红岭彩排时说的:“这曲子得把老槐树的影子拉进草原,比纯长调多份念想。”

乐曲渐入高潮时,楚红岭的声音突然转向:“胡同里的月光照草原……”尾音的颤里裹着点老北京的侉,像1955年她在门墩上唱《东方红》,秦山河往她嘴里塞的冰糖,甜得能齁出眼泪。舞台侧方的楚红军往军大衣里缩了缩,狼牙徽章 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想起1973年楚红岭从草原回来,在煤棚里唱这半句就哽咽了,当时傅和平举着马灯照路,灯光在青石板上晃出的圈,和此刻舞台的追光一个形状。

秦山河突然从第一排站起来。双臂张开的瞬间,蓝布衫的衣角在风里划出的弧线,像1969年在草原救楚红军时的轨迹——当时暴风雪卷着雪粒砸在他背上,他就是这样张开双臂挡住雪崩,军大衣的破洞里灌满了雪,却比任何盾牌都结实。“红岭,别怕!”他当时喊的声音,现在还嵌在楚红岭的小提琴里,每次拉到高潮就会跟着颤。

台下的寂静漫上来时,楚红岭的弓子在琴弦上顿了顿。她认出这个手势——是1958年两人在门墩上约定的“平安”,当时秦山河说“要是在草原走散了,看见这手势就知道没事”。那年楚红岭发高烧,秦山河背着她往医院跑,穿过煤棚时就是这样张开双臂护着她,棉鞋在雪地里踩出的坑,后来被众人用煤渣填了,说“这坑得记着,比任何纪念碑都实在”。

“接着唱啊!”秦山河的声音裹着点沙砾的粗,往舞台上的狼毒花盆指——花盆是煤棚里的旧粗瓷坛改的,傅和平用修鞋锥子在坛底钻了个孔,“这坛经事,比任何花盆都养根”。他的双臂还保持着张开的姿势,蓝布衫的补丁在灯光下泛着暖,那是楚红岭用草原的蓝布补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格外结实,“山河的衣裳得经穿,比新的金贵”。

楚红岭的弓弦重新动起来时,眼泪突然砸在琴身上。泪珠在狼毒花漆的琴面上滚出的痕,像1970年秦山河在草原给她刻的木剑纹路,“红岭的琴,得带着点疤才像样”。她往台下的楚红军瞅,他正往军大衣里掏什么,狼牙徽章 的反光里,能看见煤棚铁砧的影子——当年楚红军抄家时砸坏的秦家砚台,现在就放在那铁砧上,被他用修鞋胶补得严严实实。

“这手势……”苏季雅的笔尖在笔记本上顿了顿,突然想起煤棚墙上的老照片——1966年秦山河往卡车里跳时,也是这样张开双臂,蓝布衫在风里鼓得像面旗。当时楚红岭追着车跑,小提琴的断弦缠在手指上,红绳结打得和现在琴盒里的一模一样,“这结能锁住念想,比任何平安符都灵”。

乐曲收尾时,秦山河的双臂慢慢放下。蓝布衫的衣角扫过前排的椅背上,蹭到楚红岭送来的槐树叶标本——叶脉的纹路像《胡同里的月光》的乐谱线,“这叶子记路,比任何地图都准”。他往后台的方向望,楚红岭正被工作人员围着,银镯子在人群里亮得像道闪电,和1955年她在门墩上转圈时的样子重合,红绸带在发间晃出的弧,比任何舞台灯光都耀眼。

谢幕时,楚红岭的小提琴突然转向《八号院的月光》。断过的那根弦在月光里亮得像银丝,弓子拉出的颤音裹着煤棚的烟火气,比任何音乐厅的演奏都动人。秦山河往台上走的脚步,踩在地板上的响,像1958年穿过煤棚时的节奏,每一步都踩着老槐树的年轮,踩着晾衣绳上的蓝布衫影子,踩着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

后台的风卷着松香末往琴盒里钻,楚红岭往里面塞了块红糖——是傅和平从煤棚深处翻出来的,油纸包着1966年的甜,“红岭,这糖得带着,比任何润喉片都能压得住长途的燥”。秦山河的手轻轻覆在她握弓的手上,两人的影子在墙上叠成块暖烘烘的墨,像1955年门墩旁并排的两个粉笔字,经了岁月的磨,反倒愈发清晰。

返程的车里,楚红岭的小提琴盒放在两人中间。断过的弦在黑暗里泛着微光,秦山河的手搭在盒盖上,指尖无意识地划着“平安”的手势。车窗外的月光跟着路跑,像《胡同里的月光》的尾音,缠着草原的风,绕着胡同的烟,把张开的双臂,变成了回家的路。

煤棚的灯亮着时,傅和平正举着修鞋锥子往梁上钉钉子。楚红岭的断弦被红绳系着,在风里轻轻晃,与1973年的三根断弦碰出“嗡嗡”的响,像不同年月的月光在对话。秦山河往铁砧上放了张乐谱,说“等红岭回来练新曲子,这谱子得带着煤棚的暖”,铁砧的锈迹里还卡着2002年的松香末,和1955年的煤渣混在一起,分不清谁先谁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