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冬的风裹着煤烟味,往“和平百货”二楼的办公室窗缝里钻。傅和平的修鞋围裙搭在椅背上,带子扫过电脑主机,机箱上的贴纸是苏季雅用蒙古文写的“平安”,笔画里还嵌着点草原的沙,“这字沾着风,比任何保护膜都灵”。他往孙丝蕊手里塞鼠标,指腹蹭过她毛衣上的绒球,像1955年在煤棚给孩子们递糖时的力道,“这玩意儿比修鞋锥子轻,你慢点儿挪”。
孙丝蕊的指甲涂着亮粉,在键盘上敲出的声响,像1965年叶紫苏跳皮筋时的铃铛。“傅叔,这视频咋调亮啊?”她往屏幕上的雪花点戳,指尖的亮粉落在显示器边框,像颗没化的雪粒。显示器旁的搪瓷缸晃了晃,缸沿的豁口磕在桌面,是1973年煤棚分窝头时磕的,现在还盛着槐花茶,茶梗竖在水里的姿态,和八号院公用水龙头的铁管一个倔。
傅和平往主机后的插线板瞅,红绳把电线缠得整整齐齐,是用晾衣绳上的蓝布条改的,“这布经风,比任何扎带都牢”。他想起1966年在煤棚修鞋,傅明远总蹲在旁边看,说“爸的锥子比钢笔还能写故事”,现在儿子的公司摆着新电脑,却比当年的修鞋摊还让他心热。“你点这个小太阳,”他往屏幕角落的图标指,“跟咱院老槐树的影子一个暖,能把人照清楚。”
电脑音箱突然传出“滋滋”声,叶紫苏的脸在雪花点里慢慢显形。孙丝蕊的尖叫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她举着老相册往镜头凑,相册封面的蓝布是煤棚的旧布料,傅和平用修鞋胶给粘了片狼毒花干,“老照片得沾点草原气,看着精神”。“叶阿姨您看!”她的指尖在1965年的照片上划,“这是您跳皮筋的样子,羊角辫上的红绸子,跟我围巾一个色!”
照片里的叶紫苏扎着双马尾,红绸带在风里飘,脚下的皮筋缠着门墩石狮子的腿。叶紫苏的眼泪突然砸在键盘上,水珠在回车键上漫开,像1973年煤棚地上漏雨积的水洼。“这皮筋是严晓燕大姐给我编的,”她的声音裹着点哭腔,往屏幕里的老槐树指,“当时傅大哥总在旁边数‘一二三’,说我跳得比胡同里的丫头都高。”键盘的缝隙里还留着1999年楚红岭音乐会的票根,是她当年不小心蹭进去的,现在票根的墨迹和眼泪混在一起,成了最暖的印记。
傅和平往孙丝蕊手里塞了块糖,是用八号院的槐花蜜做的,严晓燕寄来的,“给叶丫头看看,这糖还是老味道”。糖纸的图案是门墩石狮子,傅明远用修鞋錾子刻的版,“比机器印的有魂”。他想起1984年叶紫苏出国前,在煤棚里抱着这相册哭,说“我舍不得这院子”,当时他往她兜里塞了片槐树叶,说“看见它就想起胡同的烟火,比香水提神”。
孙丝蕊翻到1966年的合影,秦山河的蓝布衫搭在傅和平肩上,楚红岭的小提琴放在青石板上。“这琴现在还在展示馆呢,”她往镜头里的展柜方向晃,“楚阿姨说这琴能拉响草原的风,比任何音响都灵。”展柜玻璃上的树影晃了晃,老槐树的枝桠正好罩住琴盒,像给岁月盖了层暖烘烘的纱。
叶紫苏往屏幕里的煤棚展柜指,里面摆着楚红军的军功章 ,三枚勋章 的棱角还闪着冷光。“当年红军哥总说‘这玩意儿不如门墩实在’,”她的指尖在键盘上顿了顿,“却偷偷让罗素梅用红布包了三层。”杰克举着咖啡杯过来,杯沿的奶泡沾在屏幕上,像1955年楚母炸糖糕时溅的油星,“这院子的故事,比波士顿的老教堂还多”。
“您还记得这拓片不?”孙丝蕊往相册里掏,1973年的门墩拓片早被岁月浸成琥珀色,石狮子的鬃毛处有片槐花瓣——是当时秦山河的钢笔漏墨染的,“傅叔用修鞋锥子给别了根红绸带,说老纸得牵着点,别让风刮跑了”。拓片的边缘卷了角,孙丝蕊用修鞋胶给粘了片新的槐树叶,“苏季雅姐说这叶子能续上老日子的暖”。
傅和平往屏幕里的叶紫苏笑,旱烟锅在烟灰缸里磕出闷响。“明年开春回来,”他往老槐树的方向指,“咱还在门墩前合影,让老槐树也沾沾你的喜气。”老槐树的影子在屏幕上晃,和1965年的树影一个形状,把跨越重洋的牵挂,都裹进了雪花点的暖光里。
视频结束时,孙丝蕊往电脑旁摆了个小相框,里面是1965年孩子们跳皮筋的照片。傅和平往机箱上贴了张新贴纸,是用煤棚的旧木料做的,上面刻着“连”字——秦山河的手笔,“这字能连住念想,比任何网线都牢”。窗外的风卷着槐树叶打在玻璃上,像1965年叶紫苏跳皮筋时的脚步声,在岁月里轻轻响,把旧岁的容、今朝的暖,都连在了一方小小的屏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