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秋的风裹着胡同的香,往二环南河沿小区的阳台里钻。楚红军的军靴踩过木地板,声响比1958年在煤棚帮秦山河搬书架时还稳,手里扶着的缝纫机木架泛着老光——是楚母1950年从旗人亲戚家淘来的,铸铁底座上还留着“北平同义成”的錾字,1966年抄家时被他藏在煤棚的夹层里,机身上的漆皮虽掉了些,却比任何新家具都沉实。“罗儿,你看这位置咋样?”他往阳台东侧挪,阳光正好落在机头的旋梭上,“比在澳洲的储藏间亮堂——当年楚母就是在这机子上,给我缝的第一套军装,针脚比任何裁缝都密”。
罗素梅往缝纫机上摆花盆,蓝布围裙扫过机板的声响,像1966年在煤棚帮楚母理线头时那样轻。花盆是从八号院带的粗陶罐,罐身上还留着秦念红画的门墩石狮子,里面栽的茉莉刚冒花苞,花瓣的白在阳光下透着嫩——是她托严晓燕从八号院老花坛移栽的,1955年楚母就在这院种茉莉,说“花儿香能解乏,比任何香包都管用”。“你慢点摆,”她往楚红军手里递抹布,是用澳洲羊毛毯改的,布角绣着个“楚”字,“别碰着花苞——当年在草原,你给马钉掌都没这么急,现在摆个花盆倒慌了”。抹布擦过机身上的漆皮,露出下面的木纹,像给岁月揭了层旧纱。
缝纫机的抽屉被拉开时,里面的顶针、线轴哗啦啦响,都是1955年的老物件。楚红军往里面摸,掏出个铁皮盒,盒盖印着“牡丹”图案,是当年楚母装纽扣用的,现在盛着秦念红送的弹珠——颗颗都泛着亮,比1958年他和傅和平茬架时抢的还圆。“你看这颗蓝弹珠,”他往罗素梅手里递,“念红说‘红军爷爷,这弹珠能记着胡同的路’——比任何纪念品都实在”。罗素梅把弹珠摆在茉莉花盆旁,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弹珠的光映在缝纫机上,像1955年煤棚马灯里的灯芯,暖得人心里发颤。
搬家后的第三天清晨,楚红军牵着罗素梅的手往八号院走。军靴踩过胡同的青石板,声响和1955年上学时的一个熟,路边的早点摊飘着炸油条的香,比澳洲的面包黄油更勾人。“前面就是门墩了,”楚红军往石狮子的方向指,“1966年红卫兵来,是红岭用棉絮裹了它,才没被砸坏——比任何保险柜都护着念想”。罗素梅的手轻轻攥着他的胳膊,像1970年在草原帮他掸掉肩上的雪时那样,“你看那晾衣绳,”她往老槐树的方向望,蓝布衫、碎花裙在风里晃,“和咱1958年看到的一个样,就是多了些小童装,像把日子又绕回来了”。
八号院的凉亭刚修复好,木柱上的漆是傅和平用修鞋颜料调的,颜色和1955年的一模一样。严晓燕正坐在亭里摆茶盘,搪瓷缸里泡着槐花茶,石桌上的绿豆糕是按楚母的老方子做的,糕上的花纹是门墩石狮子的模样。“红军,罗儿,可算把你们盼来了,”她往两人手里递茶杯,声音裹着点老北京的侉,“这茶是今早摘的槐花泡的,比任何龙井都鲜——当年你从草原回来,我也是这么给你沏茶,说‘冷天得垫垫肚子,比热茶顶事’”。楚红岭抱着秦念红过来,孩子的手里攥着片茉莉花瓣,往罗素梅手里塞:“罗奶奶,这花比澳洲的考拉还香!”
楚红军往石桌上的绿豆糕伸手,动作和1955年在凉亭分点心时的一个急。“还是这味儿,”他咬了口糕,糖渣沾在嘴角,“比澳洲的巧克力实在——当年楚母就是在这亭里,把绿豆糕分给我们八个孩子,说‘慢着点吃,别噎着’,现在倒好,就剩咱几个老的了”。罗素梅笑着给他递纸巾,是用草原的羊毛织的,上面绣着个“罗”字,“你少感慨,”她的声音裹着点笑,“以后咱天天来,跟晓燕他们一起喝茶,比在澳洲冷清着强——当年在草原,你就是这么说‘有朋友的地方,才叫家’”。
秦山河从画廊里走出来,手里攥着本新印的《八号院往事》,扉页夹着片茉莉花瓣——是今早从楚红军阳台摘的。“红军,给你留了本签名版,”他往楚红军手里递书,“里面写了咱在凉亭分绿豆糕的事,”他的声音裹着点感慨,“1958年你抢我糕吃,我还跟你茬架,现在想起来,比任何故事都珍贵”。书里的老照片里,八个孩子坐在凉亭里,楚红军举着绿豆糕笑,罗素梅的羊角辫晃着,和现在两人坐在亭里的模样,像从时光里拓下来的印。
暮色漫进八号院时,众人往凉亭外走。楚红军回头望,修复后的凉亭在暖光里格外静,木柱上的漆亮得像1955年的,石桌上的搪瓷缸还冒着热气,茉莉花瓣落在糕盘里,像给日子盖了层软乎乎的纱。“以后每天都来,”他往罗素梅手里攥,“咱还在这亭里分绿豆糕,比任何旅行都好——当年楚母说‘根在这儿,走多远都得回来’,现在我总算明白了”。
往小区走时,楚红军的军靴声和罗素梅的布鞋声,在胡同里缠成了串。风里裹着茉莉香、槐花香和炸油条的香,他突然觉得——这阳台的缝纫机、凉亭的绿豆糕、胡同的青石板,早把1955年的晨光、1966年的煤棚、1970年的草原、2014年的新家,都织在了一起。原来有些归处,从来不是某间屋子,而是门墩的狮子、老槐的叶、朋友的笑,只要这些还在,不管住在哪,都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