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沈镇,夜里已经透着凉意。沈砚青抱着昏迷的父亲,苏玉容攥着装满碎砚台的布袋子,两人站在曾经属于自己的家门前,看着新搬来的村民忙着往屋里搬家具,心里像被灌了铅一样重。
“沈砚青,苏玉容!” 土改小组的人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把生锈的铁锁,“工作队说了,从今天起,这房子归集体所有,你们赶紧搬到村西的牛棚去,别在这儿碍事!”
沈鸿儒还没醒,脸色苍白得吓人。沈砚青想再求一求,让父亲在暖和的屋里多待一晚,可话到嘴边,看到对方冰冷的眼神,又咽了回去。他知道,现在的他们,连求人的资格都没有。
苏玉容从屋里找出一块旧门板,和沈砚青一起,小心翼翼地把沈鸿儒抬到门板上。没有绳子,苏玉容就解下自己腰间的布带,把沈鸿儒的身体固定在门板上,怕路上颠簸让他难受。
两人一前一后,抬着门板往村西走。路上遇到几个村民,有的假装没看见,有的则指着他们,小声议论:“这就是沈地主家的人,现在沦落到住牛棚了,真是报应!”
苏玉容听到这些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没让眼泪掉下来。她知道,现在不能哭,她要是垮了,沈砚青和公公就真的没指望了。
村西的牛棚在一片荒坡旁边,是用土坯砌的,屋顶盖着茅草,看起来破败不堪。牛棚的门是用几块木板钉的,上面连个像样的锁都没有,只有一根绳子勉强拴着。
沈砚青放下门板,推开牛棚的门,一股刺鼻的牛粪味和霉味扑面而来。他皱了皱眉,借着傍晚的微光往里看 —— 牛棚里空荡荡的,只有几根散落的稻草,地上还残留着没清理干净的牛粪,墙角有一个破洞,风从洞里灌进来,发出 “呜呜” 的响声。
“先把爹放这儿吧。” 苏玉容扶着门板,声音有些发颤。她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把地上的稻草拢了拢,铺成一个简陋的 “床”,然后和沈砚青一起,轻轻把沈鸿儒抬到稻草上。
沈砚青蹲在父亲身边,握着父亲冰冷的手,心里满是愧疚。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把他抱在怀里,给他讲砚台上的花纹;想起结婚那天,父亲笑着说 “以后沈家就交给你了”;可现在,他不仅没能守住家业,还让父亲住进了这样的地方。
“爹,对不起……” 沈砚青的声音哽咽,“是儿子没用,让您受委屈了。”
苏玉容站在一旁,看着沈砚青的背影,心里也不好受。她走到牛棚门口,想找些干稻草回来,却看到不远处的坡上,有几个孩子在扔石头,嘴里还喊着:“地主崽子,住牛棚!地主崽子,没饭吃!”
那些石头虽然没扔到身上,却像针一样扎在苏玉容的心上。她转身回到牛棚,把门关紧,靠在门板上,深吸了一口气 —— 她不能让沈砚青看到自己的脆弱,她要撑住。
天渐渐黑了。牛棚里没有灯,只有月光从屋顶的破洞里漏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风从墙角的破洞灌进来,吹得稻草 “沙沙” 作响,也吹得沈鸿儒的身体微微发抖。
苏玉容把自己身上的布衫脱下来,盖在沈鸿儒的身上。她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内衣,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沈砚青看到了,连忙把自己的长袍脱下来,披在苏玉容身上:“你穿着,我是男人,不怕冷。”
“不行,你也会冻着的。” 苏玉容想把长袍还给沈砚青。
“听话。” 沈砚青按住她的手,眼神坚定,“咱们俩,必须有一个人好好的,才能照顾爹。”
苏玉容看着沈砚青,眼里的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靠在沈砚青的肩膀上,小声说:“阿青,我不怕住牛棚,也不怕别人说闲话,我就是怕…… 怕爹挺不过去,怕咱们以后再也没有好日子过。”
沈砚青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着苏玉容的背。他心里也怕,怕父亲出事,怕自己撑不下去。他想起白天被摔碎的砚台,想起被分光的家产,想起村民们的指指点点,突然觉得无比绝望。
他走到墙角,捡起苏玉容放在那里的布袋子,打开一看,里面是那些碎砚台。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块最大的碎片,月光下,碎片的边缘还闪着微弱的光。这是父亲最宝贝的东西,是沈家三代人的念想,现在却成了一堆碎片。
“我没做过坏事……” 沈砚青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委屈和不解,“我没克扣过长工的工钱,没抢过别人的地,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为什么连最后一点念想都不给我们留?”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蹲在地上,抱着布袋子,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在苏玉容面前哭,哭得那么伤心,那么绝望。
苏玉容听到沈砚青的哭声,心里也像被刀割一样疼。她走过去,蹲在沈砚青身边,轻轻抱住他:“阿青,别哭了。咱们还有爹,还有彼此,这就够了。就算住牛棚,就算吃不上饭,咱们也要活下去。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她一边说,一边把地上的稻草往沈砚青身边拢了拢:“你看,这稻草虽然少,咱们把它铺厚点,就能暖和点。明天我去坡上再找些干稻草回来,咱们再把墙角的破洞堵上,就能挡住风了。”
沈砚青抬起头,看着苏玉容。月光下,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却眼神坚定,没有一丝退缩。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绝望下去了。妻子都能这么坚强,他作为男人,更应该撑起这个家。
“你说得对。” 沈砚青擦干眼泪,点了点头,“咱们要活下去,好好照顾爹,等着好日子到来。”
他把碎砚台重新装进布袋子里,小心地收在墙角的石头下面 —— 这是沈家最后的念想,不能丢。
苏玉容见沈砚青恢复了些精神,心里也稍微安定了一些。她把地上的稻草铺得更厚了些,然后扶着沈砚青,在稻草上坐下。两人靠在一起,互相取暖,看着躺在一旁的沈鸿儒,心里满是期盼 —— 期盼父亲能早点醒过来,期盼明天能好一点。
夜越来越深,风也越来越大。牛棚里的温度越来越低,沈砚青和苏玉容紧紧靠在一起,却还是觉得冷。可他们谁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外面的风声,听着彼此的心跳声。
他们不知道,这只是牛棚生活的开始,也是 “社会折磨” 的开端。以后的日子,会比现在更难 —— 他们要面对饥饿,面对寒冷,面对别人的歧视和欺负,面对更多的苦难。
但此刻,在这个冰冷潮湿的牛棚里,他们互相依靠,互相支撑,心里有了一丝微弱的希望。只要彼此还在身边,只要父亲还在,他们就有勇气继续走下去。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就要来了。沈砚青和苏玉容看着窗外,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今天,能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