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陈惠蓉的惨状令佟红唏嘘不已,她邀请二姐妹到她的家中一聚,美食招待。时间定在次日下午。

姐妹二人不失时机,如约前来。

佟家如待贵宾,二人借这美酒佳肴丰盈了一回缺荤少油的肚子。

离开宽敞明丽的佟宅,醉意浓重的姐妹摇摇晃晃地走在了归家的路上,冷风扑面,心中不禁生出无限的悲凉。此时的陈惠蓉心中愤恨着佟红和她那有权有势的父亲,人生的舞台上,她佟红可以轻而易举地跳东跳西,却偏偏抢去了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千载难遇的进入艺术学校的良机,而她得到之后又满不在乎地随手抛弃,如果当年没有佟红的楔入,自己的命运总不至于这般的无奈。世间的事是多么地不公平呀,幸福人生与凄惨人生的分野,决定于权力的有无之间呀……

人如果不用吃饭该有多好;如果一顿能吃下十顿的该多好,那样她会毫不客气地把佟家的蛋肉面点足足地清扫一番。这是陈惠蓉在第二天早上为下一步填塞肚皮问题而发愁时的想法。她们如是断翅的乳燕,挣扎在强劲的风中,不知何时会跌落进无底的山渊。

恶劣的生存条件不仅使她们体虚,还令她们志短。自小,父母双亲、学校老师和书包里的课本教育给她们的诚实善良的为人之道在这朝不保夕的困境中渐渐变了颜色。姐妹俩做过一件至今想起来都觉心神不宁的事。

一天,她们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小餐馆里帮忙收拾碟碗,见地面上有一只信封,捡起一看,内有一沓人民币。立即知道这是刚才那位就餐的男性老者遗失的。姐妹俩犹豫着对望了一会儿还是将信封装进了衣兜,正要离开,那老者进来了,四下张望了一下,便向她们探问是否见到一只信封。他说刚才买过饭菜后,把装钱的信封塞进了裤袋,吃完饭即往火车站去,在售票处发现钱没有了。姐妹俩听着老者的讲述,心里小鼓乱敲,妹妹张惶地用眼神向姐姐作请示,她却坚决地作了回答:没见到!老者颇觉失望地向四处再作扫瞄,尔后走了出去。姐妹俩也迅即离了餐厅。

老人在餐馆与车站这不远的一截路上弯着已然微驼的腰,借着昏暗的路灯一步一顿地寻找着他的行路钱。这情景,陈惠蓉真切地看在眼里,像吞吃了鸡毛猪胆心中很不是滋味。她不敢正视这景象,默默无语地迈动了回家的步伐,燕芬妹跟在身后也是一言不发,似有沉重的担子压在肩上。

此时二人已七八个小时粒米未进,本可以在忙了一下午的那家餐馆用餐,却这样心虚意乱地逃了出来。饥饿的信号已经在肚皮中明确地发出,两人却没有往食品店铺迈进,那笔意外的钱财可以使她们美美地一番餐饮,却谁也没有想到拿出来用它。回家里,关严了门户,惊跳的心稍稍有些平缓。妹妹把怀中的信封摆放到桌上,两人竟许久没去触动。她们的良心被鞭挞得痉孪不止,怀着犯罪样的感觉,羞惭得目光垂垂,但她们没有后悔,钱,对于现在的她们来说,实在是太太重要了!

整整一个夜晚,陈惠蓉在泥沼般的梦境中挣扎,老人那沮丧的目光那蹀躞的身影在梦的沼泽中屡屡显现,她在黑暗中睁大一双惊颤的眼睛,灵魂接受着拷问。“这样做是不是太残忍了?”“我们也是走投无路呀,整日靠低三下四地乞告过活,谁怜悯过我们?”“老人的钱来之不易呀。”“他兴许总还有个挣饭吃的地方,我们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呀。老人苦,我们更苦。”“这不是损人利己吗?”“我们被损害得还不够狠吗?”“倘若老人是你们的父亲,被别人这样对待了,你们会怎样想呢?”“我们的父亲被别人更残酷地对待过,谁来说句公道话呢?”……拷问、抗辩,沼泽中困苦地挣扎,汗水淋漓……

次日,钱从信封中取出,六十二元零七角。不小的一笔。

不能轻易地将它花销掉,这噎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收入,要派上大用场!

所谓大用场,就是要用这笔钱循环出新的钱来,使自己的生活有所依托,并渐渐地使自己的腰包鼓起来,或许有那么一天,在昏街暗市上再见到那老者的身影,便从兜中掏出大把的钱来,给他,赎去此次的罪过。

钱的循环谈何容易?坐吃山空又绝对不行!找一条生财之路,做做小本的买卖。冥思苦虑,做一个又一个的设想,难以切合实际。

精心地保存着这笔不义之财,一文不动。仍然到小饭馆去做杂事,混口残剩的饭食。火车站附近的那家自然是不再去了,怕触景生情。

这天晚间,姐妹二人混饱了肚子从一家小馆子中走出,在道口遇到两位卖花生米的农村姑娘,几声清脆的叫卖,突地激发了陈惠蓉的灵感。她怔在那里瞅望她们。农家姑娘立即上前来兜销自己的货物。

“多钱一斤?”陈惠蓉问。

“八毛。又香又脆,尝尝。”

陈惠蓉从兜里摸出了两角钞票:“来二两。”

这奢侈的举动,使一边的燕芬颇感吃惊。

卖者称好了:“二两半,正好两毛。”

陈惠蓉把接到手的花生交给燕芬。对农家姑娘道:“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一姑娘答:今儿货剩得多些,明儿接着卖。家在乡下,四十多里地,也没车了。

“有地儿住?”陈惠蓉问。

两姑娘稍愣,道:“俺们就休在火车站。”

惠蓉说:“那多不方便,到我家去住吧。这么晚了,明儿再卖。”

大些的姑娘说:“不啦,车站也能凑合。”

惠蓉说:“我家有地方,就我们姐俩在家,没旁人,咱们好好聊聊。”

两姑娘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

燕芬也在一旁帮腔了:“走吧。”

农家姑娘见陈家姐妹心诚意挚,就拎了东西一同朝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