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瑾瑜看着王晟站起来,抖抖索索地转身离去,佝偻的身体显出一份苍凉的老态……
A和白瑾瑜一起到警察局里去看王晟。
在通报姓名,做好登记后,他们随一个狱警一直走向临时关押点。他们走过一条长长的过道,又转过两个拐,经过两爿花圃,A看见有几只蝴蝶在石竹花间翻飞。花草间垒放着几块石头,做成了一个人工景观。整座园子里一片阒静,除了偶尔的风声,听闻不到任何其他气息。如果不是狱警带他们到这里来,他们完全想象不到这里会有人在。
在一座僻静的三层建筑前,他们进了一扇玻璃大门。狱警和那里的值班警察交流了几句,那位值班警察把A和白瑾瑜带到了一间隔离室,示意他们稍稍等待片刻。
A看了白瑾瑜一眼,看见她也正看他。他们彼此会意,站在屋子中央一排铁栅前等待。一会,他们听到铁栅后传来一阵低缓的略带拖沓的脚步声,从一道侧门进来一个人,手上戴着手铐,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萎靡,面容明显地显出憔悴,一头蓬乱的头发灰淡而毫无光泽。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欣荣地产公司董事长王晟,几天不见,他已经英气全无,苍老了许多,一副垮掉的样子。王晟看见A和白瑾瑜站在铁栅后,眼泪不自觉就滚落下来。白瑾瑜一见,也忍不住落泪。狱警在门后大声提醒,王晟,你有五分钟时间,有什么话抓紧说。说着,消失在了门后。
白瑾瑜一下扑到铁栅前,眼泪汪汪地望着王晟,轻声地呼喊起来,王董,王董……
王晟跌跌撞撞地走到铁栅前,也看着白瑾瑜叫道,小白,小白……
A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忆起了三年前他们偶遇的那一幕。白瑾瑜丢失了钱包,失而复得,满心欢喜,王晟也跟着快乐。他撑开雨伞,护着白瑾瑜,穿过雨雾,进了小车,消失在雨雾里。也是从那一天起,A成了欣荣地产公司的一员,成为了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转眼,已经三年了。三年来,成长的艰辛伴随着他,但更多的是王晟的赏识与白瑾瑜的关怀。白瑾瑜像一位大姐给予他许多生活上的照顾,时常喊他吃饭,有时给他买两件新衣服。而王晟,则逐步把公司的一些重要活动都委托给他,他在公司的地位也越来越显耀,最终成为了业务经理,公司很多主要的生产经营活动都由他直接执行。A恍然感到那就是他的前世,他此前所有的日子都是一重梦魇。
但是,突然之间,王晟锒铛入狱,被一排铁栅隔离开来,两个人都几乎哭成泪人。哭过一阵子,两人才感到时间在无情地流逝,有些话得赶紧说一说。两人才收住了泪水,止住哭泣。
王董,你受累了。白瑾瑜哀泣着道。
不,这都是我应该的,是因为我有过错,才落到这个地步。王晟道。他一边看着白瑾瑜,一边还流着泪水,把一个男人所有的脆弱与柔软都展现在白瑾瑜面前。我不该和工人们发生争斗,更不该失手打死人。这是我的罪孽。白瑾瑜的难受让王晟更加难受。此刻如果有人来责备他,他或许会更好受些,而不是白瑾瑜这样的哀恸。白瑾瑜的垂泪让他感到无所适从,他望着铁栅外的白瑾瑜,眼里再次涌满泪水。
他想起自己给情妇E兄弟的那笔放款,心中痛悔万分。在决定执行这笔放款时,白瑾瑜是提醒过他的。但他完全被男人的自我蒙住了双眼。他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他觉得在男人与男人之间才有事业。他甚至没有觉察到这是他作为男人的一种虚荣。他完全把为他做事的工人们抛置脑后,完全凭情绪而不是理性,就作出了那个错误的决定。到现在,徒剩他一个人来承受这苦果,接受未来漫无尽期的牢狱岁月,让一帮曾经跟随他的兄弟,还有他的女人们和困难去斡旋。
王晟听凭眼泪涌流,多日来积郁的情绪需要释放,他觉得流泪能让他轻松一些,内心某种东西慢慢归于平衡。他想起这短短的几天日子,和从前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人生。眼下的生活是一种耻辱,但这种耻辱却让他清醒,让他认识了自己,但代价也太沉重了些。
白瑾瑜看着王晟,低声道,王董莫要太过伤心,要保重好自己身体,一切都会慢慢过去的,我们一定会等着你出来。
王晟看着白瑾瑜,心中有一阵感动。他问,目前公司现状怎样?还在运营吗?银行那边有没有封存资产?
白瑾瑜一脸泪雨地望着王晟,幽幽地道,目前公司还不能运营,但我们正在想办法,筹备款项,准备支付工人工资,银行那边也要去接洽,争取资金松动,A已经在着手准备这些,今天来,就是要向您汇报这些事情。
好吧,好吧,一切都这样去做吧!王晟连声应道,我现在已经是个无用的人了,公司以后就只能靠你们了。王晟看了眼白瑾瑜,又望了望站在一旁的A。王晟突然站起来,朝向A说,一切就都拜托你了!说着,深深地鞠了一躬。
A赶紧道,这都是我们应该去做的,王董您开创的事业,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把它延续下去,等待王董出来。
不要再管我了,替我去看看那位工头的家属,看看工人们。王晟说道。如果有可能,尽量把工人们的工资发了,让他们生活得到维系,该给那位工头赔偿的一定要给予赔偿。王晟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是我现在唯一的心愿,今天既然你们来了,我就要郑重地告诉你们。至于我犯下的过错,我自己造成的罪孽,由我自己来承受。我相信宿命里的轮回,一切都是安排,一切都有因缘。
好的,王董,您交代的事情,我们一定尽力办好,不要再为这些事劳心。A说道。也请王董要增强信心,坚持住,等到问题得到妥善解决,我们来接您回去,您还是我们的王董,还是我们的领头人。
王晟不出声,用一种男人特有的眼光看着A,他有一瞬间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自信和深沉,目光也沉稳有力,又是从前的那个董事长。但很快,那双眼里就又弥漫起一缕水雾,水雾很快就消释了眼前的场景,重又变得凄迷、哀婉。A感到有某种东西在王晟的身体里一点点垮下来,一点点陷落,最后萎缩成一堆不明物,在辽远的水域飘飞。他又感到王董是另一个隐秘的自己,某种神秘的冲动在召唤他,支使他,让他与他的命运重叠。
带人的狱警这时进来,宣告探视时间结束,他要带王晟回去。
白瑾瑜百般不舍,含着一双梨花的泪眼,看着王晟站起来,望了望他们,抖抖索索地转身离去,佝偻的身体显出一份苍凉的老态。白瑾瑜不忍看那最后的身影,侧转身,把头轻轻靠在了A的肩上,失声啜泣起来。
突然,白瑾瑜想起了什么,冲着快要消失的王晟说道,王董,还有个消息要告诉你。王晟停在了那里,等着白瑾瑜的下文,仿佛一个等着宣判的罪魂灵。E住着的那所房子可能要……,E说,她准备好了离开,去找一个新的地方……白瑾瑜感到有些没有力气继续说下去,望着王晟。她需要依靠A的力量才能站稳。
王晟身子顿了一顿,可能只有一秒钟,但对他来说仿佛漫长的一个世纪,跟着狱警离开了,消失在转角处,仿佛一个人做完了一场大梦,然后醒来,一切都宣告结束。
A尖默地立着,眼里转换出另一幅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