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府。

“哼！竖子欺人太甚！乖宝贝，我的女儿，你受苦了。爹爹错了，爹爹……不应该把你交给任何人。”苏和抚摸着女儿的头，混浊的泪水遮不住血丝的猩红。一想到刚刚下朝还未来得及换下官服便看到女儿被人狼狈地送回，他就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惨白的小脸上还挂着脏兮兮的泪痕，一只绣鞋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连罗袜也不见了，另一只绣鞋上全是污泥，尽管身上披着别人的大氅，却是浑身冰冷，那一刻他的天都塌了，他接过女儿，怀里的温度让他以为女儿已经不在了。不禁想起了八年前那场意外，那时候他的夫人，苏濯的娘亲，就是这个温度。他此刻看着眼前刚刚醒来的女儿，除了心疼，他的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找唐言算账。

“爹爹，我想你。”苏濯一头扎进爹爹的怀里，任凭眼泪打湿了苏和的前襟。

唐言一进门就察觉到一股杀气。

“你还有脸来。你是怎么和我保证的？我告诉你唐言，阿濯是我的宝贝，是我的命！就算是心智有缺陷，但是配你也绰绰有余！”苏和重重地拍了一下桌角，桌上的茶盏颠起又落下，发出了清脆的响声。苏濯一惊，立刻捂住了耳朵。苏和见状，立刻压制住怒火，安抚着苏濯。

“岳父大人息怒，是小婿的疏忽，是小婿识人不清，没有看顾好阿濯，小婿已经把人逐出府去了，请再给小婿一次机会，小婿定然看顾好阿濯，不再让她受一丝委屈。”

“哼！疏忽！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沈先生发现了阿濯，后果不堪设想。阿濯好好的怎么会自己偷偷跑出来呢？你是不是欺负阿濯了？”

“爹爹，都是阿濯不好，阿濯想爹爹了，就跑出来了，不怪夫君。”

“我的傻女儿，你怎么还帮他说话呢？”

“爹爹，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阿濯怕怕。”

“阿濯别怕，爹爹不生气了。”

“那阿濯可以和夫君回家了吗？”

“你还要回去？”

“岳父大人，我和阿濯已是夫妻，情意相通，不可分离，还请岳父大人成全。”

“你，你，你们！唉！好吧，真是女大不中留了。”

随着一声叹息，空气陷入了死寂，许久，苏和缓缓开口道：“唐言，你跟我来。”随后，他转身向书房方向迈步。

“爹爹。”苏濯抓住了苏和的衣角，眼巴巴地看着苏和。

“阿濯放心，爹爹不会伤害他。”苏和转身揉了揉苏濯的头，苏濯松开了手。

唐言跟在苏和身后，看着眼前的背影，比三年前还要清瘦些，头冠下的白发好像又多了些。

随着吱呀一声清响，书房的门被缓缓打开，这是唐言第一次踏入此处。墙上挂满了画作，不难看出，所有的画卷中都有一位女子，长得和苏濯有七分相似。一张画上画的是那女子正坐在秋千上，身后是一位儒雅的男子推着秋千，女子的笑容和苏濯笑起来的时候一样灿烂，身后簌簌落下的花瓣仿佛都失了颜色。另一幅上多了一个小人，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被女子抱在怀里，小眼睛睁得溜圆，正看着女子手里拿着拨浪鼓。还有一幅是一个看起来十来岁的女童，一只小手正摸着女子隆起的肚子，眼睛里充满好奇，旁边的男子正搂着女子的肩膀，慈爱地看着女童。“阿言。”还未来得及将墙上的画看完，苏和的声音便打断了他。

“岳父大人。”

“阿言，见过你岳母。”

唐言立刻意识到画中的女子便是苏濯的母亲，他立刻跪在地上，朝着其中的一幅画像行了一个大礼，“小婿唐言见过岳母大人。”

“阿言，若不是八年前那场意外，阿濯该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是我，是我没有……看顾好她们母女。”苏和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纸张，颤抖着递给了唐言。

纸张被缓缓打开，稚嫩却端方的字迹现在纸上。他仿佛看见了小小的苏濯正执笔拧眉，不过须臾，一篇“何为三纲，何为五常”的文章便落于纸上。

唐言将文章慢慢读完，呆愣在了原地，抓着纸张的指节泛白，开始发抖。苏和见状，想要张口，可是出口却化作了一声叹息。他的思绪被带回八年前。

十二岁的小苏濯端正地跪在书房，她抬头看着父亲，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第一次看到父亲如此生气。

“苏濯，你可知错？”苏和拿着戒尺，气到发抖。

“父亲，阿濯不知。”

“你！你可知此文为大不敬，这不是你一个小女娃该想的。”

“阿濯不知，阿濯只知近日灾荒，百姓饿着肚子，父亲口食糙米，宫里却大摆筵席。”

啪的一声响，戒尺落在了苏濯的背上，苏濯抖动了一下，随后依旧挺直脊背。苏和气得手抖，又是一下。苏濯大哭了起来，但是后背依旧挺直。

“止戈！苏止戈！你放我进去！你要打死阿濯不成？你不如把我们母子也一起打死算了。”林曈听见女儿的哭声，用力地拍打着房门。

“你！你可知你的文章只会为你招来祸端？你难道想连累爹娘吗？”苏和将戒尺扔在了地上，扶住了桌角，支撑着身子，慢慢地瘫坐在了地上。

苏濯见状止住了哭声，她抽泣着起身，抱住了地上的苏和。

“爹爹，是阿濯不好，爹爹不哭。”她用自己的小手替苏和抹着眼泪。

一滴泪落在脸上，苏和伸手抹了抹，看着眼前抓着纸张正在发抖的唐言，他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唐言回神。

“岳父大人，小婿明白了，小婿……必不再做让自己后悔之事。”他郑重地向苏和行了一个大礼。

苏和扶起唐言，“回去吧，别让阿濯担心。”

苏濯此刻还不知书房里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他们二人都红着眼眶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唐言看向自己的眼神好像不一样了。

“阿濯，我们回家吧。”唐言向苏濯伸出了手，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