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父亲,苏濯迫不及待地钻进了马车,再多待一刻她就忍不住了。马车晃晃悠悠的走着,唐言揉捏着额头,靠在车壁上休息,苏濯在一边摆弄着唐言拿来糊弄她玩的九连环。一路上马车里安安静静,但是二人却各怀心思。
唐言在想,苏和说的沈先生是谁,沈秋毫?沈秋毫回来了?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自己居然不知道。苏濯则在想她该怎么隐藏自己恢复神志的事,唐言为什么要娶自己。
其实,当苏濯刚刚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居然恢复了,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很混乱,周围的一切既陌生又熟悉,过去的八年里发生了好多事情,她需要慢慢消化。她居然痴傻着就嫁人了,那人绝对不简单,他才不会像说的那样是因为觉得自己心思单纯,天真无邪就喜欢上自己了呢,那他到底有什么阴谋呢,春晖阁里那个叫桑非晚的女人到底是什么人,她需要先隐瞒痴傻,慢慢试探。她摆弄着手里的九连环,那回环曲折总也打不开的结,让她想起了春晖阁里绑在那个女人手腕上的布条打的结。
“咦,你是谁啊?你认识我吗?你叫我是想和我玩吗?”
“桑,桑非晚。他对你好吗?”桑非晚开口时哽住了一下,欲言又止,看着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那种眼神苏濯至今想起来觉得很奇怪,好像有些慈爱和怜悯是怎么回事?她到底是谁?唐言为什么要囚禁她?
如果是情妇,那么唐言不会捆住她,所以,爱而不得才囚禁?还是说,她是唐言打击政敌的人质?不论如何,唐言的这种做法都让人后颈发凉。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她和父亲在唐言的棋局里又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呢?他到底有什么阴谋?看着眼前这个低头揉额的男人,苏濯只觉得他城府极深,而她一个还停留在十二岁心智的人,怎么去对抗他呢?想着想着,苏濯不禁叹了一口气。
“阿濯,怎么了?”
“这个九连环也太难了吧,阿濯拆不开啊。夫君坏坏,夫君骗阿濯,这个根本打不开。”苏濯双手叉腰,柳眉一蹙,腮帮子鼓鼓的,转过头不看唐言了。其实她心跳的厉害,刚刚差点就露馅了。
“拿来。”九连环在唐言手里像是在被拨弄的琴弦,啪啦啪啦,随着几声玉珠落盘似的清响,就打开了,“给你。”
“哇!夫君好厉害!”苏濯的眼睛一下子亮晶晶的,看向唐言的眼里满是崇拜,唐言无奈地笑了笑,心想无论如何,这一劫总算度过去了。
两个人就这样想着想着,马车就摇摇晃晃的到了唐府。
“照顾好夫人,若是夫人再有什么事,你们就都不用干了。”
“是。”
“霁月,沈秋毫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人,沈先生是今晨刚回来的。”
“请沈先生过府一叙。”
“是。”
唐言拿出了最近新得的笔墨,开始临帖,试图让自己恢复冷静。
“好久不见啊,唐大人。”
唐言闻言,笔锋稍微一顿,而后继续临摹,嘴角不禁露出一抹笑意,“沈先生什么时候学会落井下石了。沈先生把我妻送回尚书府是什么意思?”
“唐守拙,你搞清楚,是你偷偷成亲不告诉我的,我刚回来,哪知道她是你妻啊。我只知道她晕倒在路边奄奄一息了。她是女眷,我总不能把她带回我家吧。”
“你差点给我闯下大祸了。”
“该!谁叫你瞒着我的。唐守拙,你成亲这么大的事居然不告诉我。”
“告诉你,我还能顺利成亲吗?”
“不能。唐守拙,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怎么可以拿终身大事来做筹码?你以后万一遇到喜欢的姑娘怎么办?”
“你放心,我会绕路而行,绝不负苏家女。”
“你,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是心疼我,你是恨铁不成钢。你放心,我不苦,苏濯很有趣的,当女儿养也不错。”唐言放下了笔,给沈秋毫斟上了一杯茶。空气中飘浮的茶雾像是雨后山间的雾气,茶香四溢,像是折落一只淋雨的花苞,雨露沾染着花香顺着花瓣滑落至鼻尖,钻入鼻息。
“你岳父知道吗?他可不想给他女儿再找一个爹。”沈秋毫接过茶,转手就放在了案几上。
“呀,温润如玉的沈先生也有面红耳赤的一天啊。”唐言又拿起了笔继续临帖。
“唐守拙,你居然现在还跟我说笑。”
“沈先生,沈兄,泊言,别生气了,我也受过惩罚了。你不知道,刚刚那个苏尚书差点把我吃了。”
“好了,我没空和你说笑,我得走了,要不然该有人发现咱俩的关系了。你别忘了,在他们眼里,咱俩可是水火不容的关系。还有,你娶了苏家女,他们怕是已经盯上你了。”
“盯上又能如何,左右不过是把事情摆到明面上罢了。”
“守拙,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入仕吗?”
唐言笔尖一顿,回忆涌上心头。
金秋折桂,秋闱发榜,二人去了一趟京城,分明都已入桂榜,回来却各怀心事。
“官场污浊,我只想独善其身,‘守拙归园田’,“守拙”以后就是我的字。”
“唐兄高见,那我也给自己取一个字,‘泊言’二字如何?”
“沈秋毫,你撞了我的名讳了。”
“名字而已,又不是贤妻,守拙何必如此小气。”
“你不入仕了?你不是一直希望拯救百姓的吗?”
“守拙,古人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如今,我想我只能选择独善其身了。我没办法像我父亲一样,为了那个肮脏的朝廷殉道。”
“好,我相信你的决定。”
次年三月,正值春闱。
“守拙,你,你真的要入仕吗?”
“泊言,我没办法,我没办法看着作恶的人高居庙堂,酒池肉林,善良的人受尽凌辱,饿死街头。”
命运何其可笑,叫“守拙”的最终入了朝野,成为了冷面侍郎,叫“秋毫”的最终退隐江湖,当起了教书先生。
往事如晨雾般渐渐消散,唐言回神,墨汁晕染了字迹,已模糊一片,半幅长卷就此作废。唐言搁笔,只见沈秋毫早已经走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