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龙椅上端坐着整个盛朝权力最大的人,无人敢直视那个明黄色的身影。这位皇帝三十多岁的年纪,长相周正,面色却似乎带着病气,仿佛经年缠绵病榻,用最严肃的语气说完这句话便立刻咳起来。
“谢万岁。”
“诸位爱卿可有本要奏?”
“回陛下,臣有本奏。”礼部尚书顾文渊身着绛紫色官服手执玉笏出列。
“顾爱卿请言。”
“陛下,臣要参户部侍郎陈廉陈大人一本。陈大人纵子行凶,罪行累累。只因一个婢女被家侄看中,先于陈大人之子买下,就被其打成了重伤,至今还躺在床上无法动转。”
“陈爱卿,你可有话要说。”
“回陛下,顾尚书所言并不属实,那婢女明明先被犬子看中,顾尚书的侄儿非要抢夺,犬子才一怒之下失了手。”
“陛下,分明是陈大人之子有意为之,否则臣的侄儿怎会周身是伤。”
……
“好了。”皇帝揉了揉额角,显然已经疲乏,不想再听他们的议论了。“不论如何,陈廉之子伤人属实。陈廉,朕命你携子去顾府道歉。”
“臣遵旨。”
“陛下……”顾文渊显然不满这个结果,还想说些什么。
“顾爱卿,为一个婢女当街打架,你这侄子也该好好教导才是。好了,诸外爱卿可还有本要奏?”
“陛下,臣有本奏。”唐言拱手行礼,绯色的官袍衬得他面如冠玉,手中的玉笏更为他添了几分孤高清冷之意。在这些大臣看来,唐言真是徒有其表,白白浪费了如此干净的皮囊,竟是个趋炎附势之人。
“唐爱卿请言。”
“陛下,臣听闻陈大人之子伤人一事另有隐情。那婢女似乎牵扯到了豫中旧案。”
端坐在龙椅上的身形一颤,手重重的落在了案几上,剧烈的咳嗽起来。他咳了许久,御阶下却鸦雀无声。
“唐爱卿何出此言?”
“陛下,那婢女原是豫中青川县县官楚清河之女,名唤楚云霁。”
庚寅年三月,惠济河北岸决堤,死伤无数,经过大理寺巡查,发现堤坝处竟然用煤渣代替石料。龙颜大怒,将县官楚清河斩首示众。楚家男丁全部斩首,女眷沦为官奴。豫中经此惨案,百姓怨声载道,致使朝局不稳,这成为了皇帝的隐痛。
唐言顿了一下,接着道:“微臣记得当年负责监斩楚清河的,正是陈大人。”
“陈廉,你可有话要说?”皇帝按住青筋凸起的额角,语气异常平静。
“回陛下,臣有一事不明,还请唐大人解惑。唐大人是如何得知此女的?”
“陈大人,不巧,那婢女前几日曾拦住本官车马,当街喊冤,求下官救她。”
“既如此,唐大人此言可是说下官有罪?还望唐大人拿出证据,否则下官要告唐大人诬陷。”
“那婢女如今已被本官移交大理寺。陛下届时一问便知。”
“唐大人,罪臣之女,何足为证?”
“所以,臣恳请陛下准臣前往彻查,一则追查此案,二则防止灾民暴动。”唐言躬身向前,绯色官服勾勒出他清癯的腰线。他丝毫没有顾及周围人的冷眼,以及岳父苏和偷偷递给他的眼神。
“唐爱卿可知,上月去豫中的钦差已经病逝了?咳咳,唐爱卿,朕念你新婚燕尔,还是让其他人前去吧。咳咳咳……”皇帝把玩着手里的瓷瓶,里面散发出幽幽的苦味。他打开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放入口中。近侍立刻递来杯盏,皇帝咽下了药丸,反而咳的更厉害了。
“陛下,臣无妨,于臣而言,先国后家。”
皇帝摩挲着药瓶忽然开口:“苏爱卿,民间有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令婿倒是与卿年轻时一般热血。”他故意顿了顿,“当年卿巡察豫中,可是带回了万民伞?”
苏尚书出列时官服未动分毫:“臣惶恐。陛下若记得,那万民伞是百姓献给朝廷的。”他抬头时目光清明,“唐言此去,当效陛下仁政,非效臣下私恩。”
皇帝轻笑:“唐爱卿若真要去…朕可派出影卫保护。”
唐言立刻跪下:“臣的安危无妨,府中女眷还望陛下派人照拂一二。”
“既如此,朕命你明日一早出发,可好?”
“谢主隆恩!”唐言闻言行了个大礼。这个举动被朝中清流看在眼里,内心翻了无数个白眼:切,他装的真好啊,不就是想贪污些脏款吗,还说的理直气壮的,那动作好像要去慷慨就义一样。
“诸位爱卿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唐言独自走在官道上,一路上有诸多大臣三两成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他都装作没看见,他此刻心如止水,早已不复刚入官场那般嫉恶如仇了,他早已看清朝中局势、人情冷暖。
宫道转角处,苏和叫住唐言,将唐言引至柏树下:“唐言,你非得去豫中送死?”
“岳父大人,小婿去意已决。”唐言恭恭敬敬地向苏和行了个礼。
“豫中按察使周安是你祖父的门生,他认得这个。”苏和的袖中显出半块玉瑗。
唐言刚要开口,苏和突然提高声音:“你出了事,阿濯怎么办?”
“我会提前备好和离书,若此番不幸殒命,请岳父为阿濯另配良人。”
“你!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他怒目圆睁,拽住唐言的袖子,使劲一甩,唐言袖中的小臂却触到了一片冰凉。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陛下写谢恩折子!”说罢拂袖而去。远处柱后,顾文渊的绛紫官服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