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雕花阁门被缓缓推开,一股瓜果的甜香钻入鼻息,里面的陈设与屋子的布局大相径庭。珍珠粉砌出的墙面洁白无瑕,可偏偏被人楔入了榫卯,挂着五彩的纸鸢,仰头一看房梁上悬着的“勿忘在莒”四字牌匾还是他旧时所赠。黄花梨木的香案上摆着的邢窑白瓷瓶中却插着一只凋零的桃花,干枯的花瓣落了一香案。紫檀木桌子上一碟糕点摆在正中,越窑青瓷壶和唐言最爱的薄胎玉骨瓷杯被挤在一边。那瓷杯里还放着一块橘皮。沈秋毫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禁嗤笑一声,意识到自己失态后便假意咳嗽起来。
“沈先生可是身体不适?”锦书闻声便缓缓开口。
“无妨,应是刚刚在花园里吹了些风,受了凉。”
锦书闻言,看了看沈秋毫身上的薄衫,“先生既是医者,也该知春寒料峭,应添些衣服才是。”
“多谢姑娘,沈某无碍。劳烦姑娘说一说夫人最近的症状。”
“夫人最近总是抽搐,还经常腹痛,脸色涨红,发起病来经常摔东西,还把所有人都赶出去,不让我们靠近,夜里还经常咳嗽。老爷和大人遍请了京城中的多少名医,都只说是那日落下的寒疾,可吃了多副药总不见好转。”
“这种症状多久了?”
“大概已有二十多日了。”
“烦请夫人伸出手,容在下诊治。”
一节皓腕搭在药枕上,沈秋毫取出药箱里的一方白丝帕,盖住了苏濯露出的手腕。许久,他的嘴角压住了一抹浅笑,神色如旧,只是开口道:“夫人的寒疾确实比较严重,病去入抽丝,急不得。若想根治,需得日日行针吃药,怕是满一年方可恢复。”
苏濯此刻正在用另一只手把玩桌子上的糕点,她把糕点举起来对着阳光,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上面的纹路,似乎对他们的对话置若罔闻。沈秋毫腹诽:“守拙啊,你这位夫人怕是不简单啊。”毕竟沈秋毫并不痴傻,他怎会不知,一个痴傻的人怎么会有如此惊人的意志,竟硬生生抗过了二十多日,怕是早就恢复了,故意演戏呢。沈秋毫不禁为远在豫中的唐言捏了一把汗。
“咳咳咳……”唐言此刻正在翻阅文书,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大人,休息一会儿吧。”清风将端来茶盏放在案几上,看着尚未恢复的主子强支着身子,心里不禁有些发酸,尤其是当他看到主子为文书上的某些信息气得发抖时,他恨不得马上去杀了那些恶人。
“无妨。咳咳,清风,这几日京中可来信了?”
“回大人,今早沈大人来信了。”清风从怀中取出书信递给唐言。唐言接过书信,顿了一下,然后慢慢撕开信封,随着信纸缓缓展开,他的目光中似乎闪过一丝失落。上面只有一行字:“已到京城,勿念。”
“清风,咳咳,随我去查看一下河堤。”
“大人,您的身体。”
“无妨,恶人还没死绝呢,我还不会死。”唐言拿过案上破口的茶盏咽了一口水。
“废物!”一只白玉镶金的酒盏从空中一瞬而过,重重地砸向了地上跪着的暗卫,而后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那人低着头,丝毫未动,任凭额头上的鲜血流向眼尾。
“陈大人息怒。”慵懒的声音从首座上传来。只见那人正将酒盏缓缓递到怀中佳人嘴边。佳人朱唇轻启,那人嘴角噙着笑,酒盏倾斜,酒水半入口中,其余顺着佳人纤细的玉颈缓缓流下,那人迅速将其抱到另一条腿上,将头埋入了佳人的颈间。
“世子,唐言已经察觉豫中河道有我们的手笔了,难道要放任他追查下去吗?”陈廉拱手向上首行礼,言辞恳切,像是忠臣死谏。
世子并未开口,只是捻了一颗葡萄喂给了怀中的佳人。佳人青葱的玉指捏起案上的酒盏,递到了世子的嘴边,世子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佳人,将酒一饮而尽,佳人勾唇轻笑,世子附身将酒水缓缓渡入佳人口中。
“那还不是你二人太蠢,偏往人家圈套里跳。”左席上都察院左都御史李荣缓缓开口。
顾文渊闻言,面色铁青,开口道:“御史大人说的轻巧,那竖子手段颇高,竟直接拿捏了我二人的命脉,那楚云霁手中怕是还有账本呢。”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顾尚书。当日若动作快些,楚家女何至于被人救走。依照唐言的性子,如今关在大理寺中的人怕也不是楚云霁本人吧。若唐言今日被几个伪装难民的暗卫就杀死了,岂不是显得你二人太没用了?”李荣轻笑。
“无论如何,那人是留不得了,唐言也必须死在豫中!”
“有些时候,不要光盯着一处,目光要放的长远。”世子推开了怀中的佳人,接过帕子擦拭着双手,“沈秋毫近日为何频繁出现在唐府啊?”
“听说是苏和派他前去给痴女治病的。”陈廉开口道。
“治病?沈先生何时成了郎中了?”世子轻笑。
“怕不是苏和知道唐言此番回不来了,所以给女儿找的下家吧。”李荣应声道,“苏大人未免也太心急了些。”
心急的苏大人又咳出了一口血,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愿上天保佑他的阿濯,他知道唐言的处境危险,但却还是低估了想要他命的人数,今早派出的暗卫死了六个,他怎能不急。阿濯的寒疾不知好点没有,父亲在世时救过沈秋毫的父亲,所以沈秋毫对苏家来说还是相对可靠的,沈秋毫的性子刚直,他既然敢主动献医,就证明他还是有几分把握的。想着想着,他舒了一口气,提笔给远在豫中的唐言写了一封信,信上告诉唐言家里有他照顾,一切都好,让他在豫中照顾好自己,万事小心。他想了想,还是算了,把写好的信纸撕毁了,投入了纸篓。随即又给豫中按察使周安写了一封书信,他知道唐言的性子,那半块玉瑗怕是还藏在袖中呢,于是便托付周安暗中相助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