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我走了,有事打招呼,别客气。”
大良子走了,八秃拿出烟,给张强点着了,入监道也是不让抽烟,只有定点放烟茅的时间,一天四次,张强示意,其他三个也就跟着抽了起来。八秃也不敢说什么,换了别人早翻车了,但今天对象不同。
屋里的三人对张强有点刮目相看,这蒋克检也是个玩闹,听说过张强,也就与张强盘起道来:“东坝的小德张,您知道吧,那是我哥们儿,上次在老莫您的那场耍,他就在场,回来跟我一提,把毕老五给灭了,真挺牛×的。话说回来了,新炮破老炮,也对呢,张强,你这次是怎么折的?”
“这事话挺长,为了一个在地底下活着的人做了应该做的事情。”张强回答着,又点起了一棵烟,“怎样,弄了个无期,挺冤的吧?”
“谁说不是,我们哥儿四个,弄死了司机,车还没出手,就他妈的被抓了,还行,打了一个第四被告,留了一条命。”蒋克检直摇头。
齐国柱插着嘴:“你们同桌临上路前,怕了没有?”
“反正还行,吃饭的时候还跟我说了几句话,让我将来看看他们老太太去。公宣时,我老看见他低着头,真他妈的软蛋,第七个就是走不动道了,让法警给架出去的。操,反正也是个死,临了也没拿出个老爷们儿样来,真给咱丢份。”蒋克检晃晃脑袋,“现在的小崽,生着呢,管法警要烟,也是小警察,火气壮,踢了一脚,小崽开口就骂孙子,在外面老子弄死你。武警死勒套在脖子上的法绳,他还死命挣蹦,刚给他松开,丫又骂上了,只得给小警察调开了。该骂,欠这个,你说快死的人了,要棵烟是瞧得起你,真够孙子的。”
张强给他一棵烟:“这年头人都不把自己放正了,人就不能有权,一旦给了点小权力,你看吧,他能爱谁谁,能扒上墙头上去。像咱们也当不上官,草民一个,瞎折腾半天,也混不出个名目。这倒好,将来一出去,大刑上来的,更是三孙子的料,但是咱哥们儿得自己看得起自己,也得自己混出个样来,现在不是都一切向‘钱’看吗?就得狠狠地搂钱,有了钱就是爷,有钱走遍天下,咱又不傻不缺胳膊不缺腿,我就不信,差得了哪去。目前,咱还得面对现实,把心态放正了,想想怎么玩转了眼前的事。圈里的人都是人精,傻的还进不来呢,看守所我是看明白了,以人治人,圈里也是换汤不换药,咱就得一炮打响,站住脚。这人呀,就这么贱,登梯子爬高给鼻子上脸,你不理他,他觉得你好欺负,所以,要治就治他个服服帖帖的,让他永不得翻身。”
“准是张强在发表高论。”一位四十岁上下的警官走了进来,“我是七中队的指导员,姓方。张强敢去我的中队吗?”方指导员是来挑人的,碰上大良子,大良子他也很喜欢,但入监队不放,说大良子在入监队可以顶三队长用,只好作罢。
大良子一介绍张强,方指导员动了心,过来看看,正好听见张强的大论,他很有耐心,听完之后才走了进来。
“这百八十斤扛得住,没什么新鲜的。”张强也不含糊地回答。
“一言为定。”方指导员走了出去。
蒋克检担心地说:“张强可别扛劲,一队之长,捏着你小命呢,弄好了享清福,弄不好下菜碟,甭想舒服了,这不是一天两天、半年一年。”
张强挺有把握地说:“翻不出艳阳天去,再说,他用得上我,我肯定。”
“能不能把咱哥们儿捎上?早点下圈,比在入监队学习强。”
“我试试吧。”张强答应了。
第二天,大良子亲自上来,对张强说:“方指导看上你啦,记住仨字:”稳,准,狠。‘有什么事,让人捎个条过来。多保重。“
接张强下中队的人,着实让他犯了愣:蹬三轮车的小子可够壮的,寒冷的天,穿一个无袖的衬衫,头上竟然冒着热气,粗声粗气:“哥们儿,上车。”
而让他最为犯傻的是一个头发白、胡子白、警服洗得更是白的老头,左肩右斜地挎着一支在电影里见过的枪盒,露着枪把,不是假的,绝对是真家伙,红色的绸飘带是那么醒目,随着寒风飘扬着,张强的眼都直了。
一股特殊的磁音带着洪亮传了过来:“小子,开路。”
三轮车飞快地行驶,绕了四个弯,来到了一个圆锥形建筑物前,圆形的大厅,均匀整齐地分五个方向排列着五个安有铁栅栏的街道,刚走进去,值班杂务(犯人)
叫张强放下行李,填表登记。
老头儿马上发泄不满:“回号填去。”
杂务:“大爷,这是中队规定的。”
“放屁,我就是中队。”
“得,得得,大爷,我错了,您的人分几组?”
“一组。”
“是。”
“小子,今天咱们队是值班,明天你再上班整理整理,洗洗衣服。”吩咐完,他扭头就走。
张强开始填表,填完表,开始打量这屋。这是一个窄长的房间,铁床分为上下两层,都靠着两边的墙,因为都上夜班,哥儿几个还都睡得很熟。张强就没有搬行李,怕惊醒他们,就点燃了烟,抽了起来。一小队二组的屋里走出一个缺着一小截耳朵的人,来到张强身边:“哥们儿,新来的呀?”
张强点了点头。
“给棵烟行吗?”
张强递了过去。
“我这儿有托,都是哥们儿,有事说话。”
“小耳朵,你丫又套磁,蒙烟抽呢吧?哥们儿,你别上他当,又吹牛×有托吧,有新来的丫就蹭烟,记吃不记打,哥们儿我叫哈庆生,这帮孙子送我一外号叫哈德门。因为什么事呀?”
“打架。”张强蹦出了两个字。
“行,可别花事,这儿花事招人恨。”哈德门很热情地说,“兄弟,刚到着,先别胡煽,人际关系复杂。分好几派呢。哥哥我哪派都不是,我不招人,人也别惹我,自个儿混自个儿的,我他妈的就看不惯这套,提醒提醒你。”
张强谢了哈德门的好意,走到厂里听见铁锁把门的车间里机器轰鸣,转身来到放风场,只见好多人都围着三角形的风场一圈一圈地转着,像是散步。三角的两头都有一群人坐着,很像是两拨儿,张强还真猜对了,南城的老伟,北城的四宝子,各带着自己的哥们儿侃大山,晒太阳。
哈德门跟了出来,找着张强:“兄弟,看见没有这是中队最大的两伙,平时各干各的,谁也不理谁,看着平静,都混杂在各队,一有事全都先铲为主,实在不行就到库房练。他们人多势众,留神点,我这人嘴快,好打抱不平,全中队最壮的史宝全是我哥们儿,打小的发小。”
“是不是穿单衣的那个?”张强问。
“没错,你怎么……哦,他是杂务,是他接的你吧?兄弟,你们组的学习号叫纪小明,老炮,挺阴的,上次南北城的大架就是他挑起来的,别招他,孙子特记仇,在车间还是你队小调度,有点小权力,小心使绊。咱们时间长着呢,我看人挺准的,兄弟你不是凡人,咱慢慢处。”哈德门挺实在。
张强想问问奇怪的老头,想了想,耐住了,他也围着圈走着,思索着怎么才能融到这群人中去,当然想到如何面对有生杀权的队长们,他觉得重要的还是干部,至于乌合之众,没有放在眼里。回到自己的号里,大家都已经起来了,纪小明对空着的上下铺,指着:“你睡上铺。”然后再也没理他,根本没拿张强当回事。
旁边都大利看不惯,走过来帮张强铺行李:“哥们儿,别理这孙子,仗着有俩臭钱和下三滥的贱劲争点小权,就他妈的不知道姓什么了,别生气,日子慢慢熬儿,谁都有翻起来的那一天。他们丫管我叫都都,随着叫吧,都是哥们儿,别客气。”
张强没说什么,只一个“谢”字,他看着不言语的一屋人,知道这也是一个是非的号儿。晚上十点整,集合整队,老头带班。
看小门的小崽周平报了人数,整队进了车间。车间很大,得有二十多台注塑机,是冲压塑料凉鞋的。纪小明走过来指着张强,带他到一台大机器前。“王守道,新来的交给你了。”
长着少白头的王守道说:“哥们儿,你的手残疾,我去说一下。”
张强看到纪小明远远地摇着头。
回来的王守道说:“这王八蛋,忍着点哥们儿,慢慢压,甭管丫定额,我调的速度慢点。”
“这么取,先掐断带,拿手先提鞋后跟,一提,鞋就出来,温度大的约压到八到九双鞋,然后还这个时间将温度关上。这样就保持一个恒温,刚来,不着急,你叫我白毛就得,这是论资排辈,有新来的,还会给你替下来,谁都得过机手这一关。
对,就这样,够聪明的哥们儿,累了就换我一下,我得跟你两三天呢。”
灵巧的张强很快掌握了技巧,压得很顺。开夜班饭了,白毛问张强吃几个,兆龙伸出一个手指。很快打来饭,白毛让张强先吃,他也就不客气,很快吃完了,替换了白毛。
不但要取出烫热软放的鞋,还要用纸绳将扣着鞋捆起来,张强很轻松地捆上鞋,模子开启,赶上了下一双。白毛边吃边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哥们儿够意思。”
“师傅,能不能调快点?”张强问白毛。
“行倒行,只是别太玩命,刚从看守所上来,肚子里没油水,干够定额就行了。”
白毛看张强很坚持,便调了时间。
都都过来了:“兄弟,我刚发完活儿,听说你手不行,我跟兔崽子争了,没同意,慢慢干,他不敢怎么着。哎,白毛,干吗调这么快?”
白毛委屈地说:“是他自己要调的。”
张强拦过来:“都都,是我让他调的,咱们干什么都是最好的。”
“你把产量提上去,其他哥们儿没法干了,小队会增加定额的。”
张强有把握地说:“我有分寸,我已经有目标了,弄的就是他。”
都都一笑:“悠着点儿,别太煽了,注意点火候,这跟外面两码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