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班次下来,张强破了中队的单班记录,报数时,纪小明拿着统计单看了张强几眼。收工时,老头队长表扬了张强。
回到号内,张强感到双臂和大腿都很疼,毕竟站了八小时,压了一千多双鞋,但是感到心里很痛快,很快进入了梦乡。
张强连干了三天,数量上下不差十双,这一切方指导员已了解到了,并要求老头队长适当调整兆龙的工种,并简单介绍了一些他的基本情况,老头队长心里有数了。在座的还有主管队长周小志,中队长马长胜。
第四天一上班,纪小明就来到张强机台前,让白毛替下他,完全换了一副面孔和气地说:“兄弟,你也不早说,闹了多大误会。我今儿才知道你是张强,大良子他们也带过话来,周队长是抓小队全面工作的,也找了我,都怪我不长眼,你到后库找都都,找两箱好修的鞋,也不要定额,瞎耗时间,磨嘛。我先忙,呆会儿,咱哥儿俩细聊。”
张强来到后库,堆积如山的鞋箱整齐地码放着,找着了正忙着检验的都都,他一看张强来了就招手让他过去:“张强,我就觉得你这名熟,还真对上号了。大良子来了个纸条,我听郝队长说是方指的意思,你们家是不是托儿到了?兄弟,有点意思,不过你得防着点纪小明,那孙子记仇,不容人,他要感觉谁威胁到他的位子,肯定要想方设法整人。得,咱伙食团又多了一个,他也是咱伙食团的,都给面儿,谁也不得罪谁,为了嘴福,都在一起混。你就别到前面去了,吵哄哄的,后面安静。”
张强说:“不,我不时到前面修去,这样好点,你说呢?”
“也行,不过我告诉你,这儿就是鱼目混珠,都不是善茬子,没一个好人,你好他也认为你不好,个顶个的自私,你随便,哥们儿你够特殊的。”
张强来到白毛机台旁,在鞋台上边聊边修着鞋毛,还时不时替换着白毛,白毛很感激。
都都跑过来叫张强吃饭,带他走到保管室,纪小明、王兰起、赵立都在。
张强愣住了,电炉子上煮着挂面,都都解释说:“东西是托队长买的。”
赵立一碗一碗捞着。
纪小明说:“给郝队长送过去,哦,我自己去吧,还有一碗炸酱、醋、黄瓜。
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肯定要分三六九等,这很正常。”
张强默默地接过炸酱面,有了一些新的想法,回到机器前,看白毛用小刀切着窝头,烤在机筒上,不觉感慨万分:这监狱也是社会人生的一个缩影,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事也多着呢,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他想着纪小明阴阴的目光,刀就得拿他开。
监狱也休息一天,只不过与社会不一样,歇星期四。
张强正睡得香甜,忽然被一阵说话声吵醒,抬头一看,号里的人擀饺子皮的、包饺子的正忙得不可开交,都都看见了:“张强你睡吧,差不多了。”
“别价,多不合适,我起床。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吃饺子呀,太阳从西边出来。”
“每礼拜吃一顿饺子是老黄历了,周恩来总理他老人家来咱们监狱批示‘犯人也是人嘛,应该体现人道主义,应该让他们每星期吃上一顿饺子’。小子,托他老人家的福。”老头队长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解答了张强的问题。
“大爷,大爷……”屋里的人全都叫了起来,特亲,跟叫自己家里长辈一样。
“混小子们,少拿嘴甜糊我,少惹事,多为国家作贡献,好好改造比什么都强。
这时候叫大爷,背后指不定骂我什么呢?”
“谁敢呀?”
“没错,您是我们的亲大爷。”
老头队长:“别玩这一套,我还没七老八十,少灌迷魂汤。”
“您不尝口?”
“就是,我们组放的菜少肉多。”
老头队长:“免,虎口夺食,咱没那坏德性,你们不胡来,都能吃到嘴里,就算进步。”说完转身便走。
“大爷走好,大爷有时间常来我们组。”
老头挥了挥手,算是回答。
纪小明嚷着:“马六,占地了吗,咱们第几?”
马六回答:“大哥,咱第三,本来咱第二,让四宝子的兄弟大锛儿头给咱组挪了,我刚要上,他们丫过来四个,我跑了。”
纪小明骂着:“除了吃,你还能干什么。”
马六委屈地替自己辩解:“你不说现在要忍,逮着机会再……”
纪小明急了:“你他妈的猪脑子呀,给我闭嘴。”说完,扭头看了看张强,张强装作没事人一样,但这些话他记在了心里。
纪小明喊着:“老满、飞飞、大林子,你们仨盯着煮饺子,老贼、梯子,你们收拾,准备开撮,南蛮子,打壶开水来。兆龙兄弟,咱聊儿会,活儿让那帮碎催干去。”
张强走了过来,他也需要直接接触一下。
“兄弟,鞋咱是湿了,到里边就得说里边的话,全中队三百多口子人,没一个省油的灯,年数多,刑期又长,火呢谁都有,都压着呢,只不定哪位大爷爆发了,都不是小事,所以,咱们得学会自己保护自己,抱团是惟一的办法。既然抱团,就得有大有小,十个手指还不一边齐呢,所以,要抱团就得齐心,这不像外边,有事可以颠儿丫子,这是死个膛儿的,跑都跑不了。有些事能过就过,过不了的想方设法让别人去干自己想干的事,保存自己的实力,削弱他们的力量的方法是逼他们自己互相残杀,这样,咱们才能强大。兄弟,我眼里很看中你,仗义之人,如果我们在一起有幸联手,日子过得就非常好,你说呢?”
张强脱口而出:“别的不敢说,组里的事儿和伙食团的事儿,只要占理,我肯定管,不过出格的事,绝对不可以,因为还不值得我去冒这个险。”
纪小明圆滑地说:“兄弟,这就足够了,话我说在前头,有些不想过日子的人,会上脸的。”
飞飞喊着:“开撮了,摆盆,摆盆。”
都都数着数,分着饺子,他有意识地在自己、张强、纪小明的盆里多放了五个,众目睽睽之下,屋里人没人敢吱声,张强将多余的五个饺子倒回盛饺子的大盆内,自己到一边吃去了,都都跟了过来:
“兄弟,干什么?自己跟自己过意不去呀?又玩特殊。”
张强一笑了之。
大嗓门的哈德门人没到声已经传过来了:“张强,张强,兄弟撮上了?”
张强赶紧迎接:“哥们儿,尝尝。”
“尝就尝尝。”不客气的哈德门下手就抓给了后边的人。
张强一看是那天送他来的杂务。
哈德门介绍:“史宝全,绰号鲁智深。”
张强与他握手,发现宝全的手跟扇子似的,大又有劲,不爱说话,可以看出是个内向的人。
哈德门张扬地说:“我操,你知道干吗叫这名,他去煤厂买煤,碰上仨小痞子不排队,管闲事,动手打急了,一拳把其中一痞子打死了,弄一个十五年。不信你看看这胳膊,刚来的时候队长试他,丫双手愣把手推车平举起来了。这鲁智深就叫起来了。我这发小,就一样不好,不爱说,好打抱不平,去那个真练的。”
“宝哥,兄弟刚来,一点意思。”张强从床下大铁抽屉里拿出一条烟,扔给了鲁智深。
哈德门:“拿着吧,自己哥们儿。哎,张强,刚来就拿,可以呀,咱们哥们儿错不了,给家里写信了吗?呆会儿发接见通知单,该接见了,今儿过来看看你,还有就是四宝子、老伟都在打听你,外边是不是有碴锛儿呀,注意点,有事叫哥们儿。”
张强:“凡事都得讲个理,玩混蛋谁都会玩,咱们哥们儿谁也不是吓大的。”
哈德门得意扬扬:“宝全、都都,我交的小哥们儿不是孬种,你看吧,咱们中队有热闹了。”
晚上发了接见通知书,张强看到了有时间规定,还有其他规定:食品二公斤以下,烟两条,五毛以下的烟。他考虑费青青也忙,光打扰也不合适,本身就够麻烦她的,于是,把接见通知单撕了,只是发了一封信,告知一切良好,勿念。
方指导员在车间巡视时看到了张强的突出表现,十一号机台突然电机冒烟起火,手足无措的犯人乱成一团,电工没有在现场,上中队部换管灯去了,浓浓的黑烟夹杂着火苗,张强大喊一声:“快去人拉闸。”然后自己飞快地跑到车间门口抄起灭火器,一左一右拿到电机前,火势扑灭了,避免了更大的损失。方指走出了车间,边走边想:几十个犯人在现场,为什么只有张强果断地排险,挺身而出呢?
这就是素质,而这果敢和敏捷很难得,可惜,没用在正路上,应该引导培养挽救,自己当初的判断非常正确。
车间里正议论纷纷。
“真够悬的,幸亏救得及时。”
“真得留神,电这玩意可不是闹着玩的。”
“真着小了,应该大点,就不用干活儿了,可以歇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