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攥着怀里的铜印,手指微微发抖,可想起父亲的期盼,想起自己背过的经书,还是咬着牙说:“老伯,或许…… 或许我能遇到好的贵族呢?儒术总有有用的时候。”

老秀才看着他,摇了摇头,没再说话,只是抱着《论语》,慢慢消失在路边的树林里。关汉卿站在原地,望着大都的方向,心里第一次有了几分不确定。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把老秀才的话暂时抛在脑后,继续追寻那个遥不可及的儒冠之梦。

走了二十天,关汉卿终于在夕阳西下时看到了大都的轮廓。可走近了才发现,这座他曾满心向往的都城,竟像一头冰冷的巨兽 —— 高大的土城墙将城区隔成两半,东边是蒙古贵族聚居的 “帐房区”,白色的蒙古包在余晖下泛着冷光;西边则是汉人坊,低矮的土房挤挤挨挨,屋顶的茅草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空气中飘着一股混杂着牲畜粪便与煤烟的气味。

刚走进汉人坊,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两个蒙古亲兵骑着马从身边疾驰而过,马蹄溅起的泥水溅到一个汉人小贩身上,小贩却连躲都不敢躲,只是赶紧低下头,弓着身子连声说 “小人该死”。关汉卿攥紧了怀里的儒户印,心里泛起一阵寒意 —— 这就是大都,父亲口中能让他实现儒冠之梦的地方。

按照父亲给的地址,他在汉人坊深处找到了 “张文谦府”。说是 “府”,其实就是一间破旧的土房,院墙塌了半边,门口连块像样的门牌都没有,只在门框上用炭笔写着 “张宅” 两个字。

关汉卿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探出头来。这汉子头发散乱,脸上刻满了皱纹,左脸颊还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下巴,看起来饱经风霜。

“请问,这里是张文谦先生家吗?” 关汉卿小心翼翼地问。

汉子愣了愣,仔细打量着关汉卿,突然开口:“你是…… 世安兄的儿子汉卿?”

关汉卿也愣住了 —— 眼前这个落魄的汉子,竟然是父亲口中 “在大都谋了差事” 的张文谦?他记忆里的张文谦,还是父亲给他看的旧照片里的模样:穿着整洁的儒衫,戴着儒巾,手里拿着书卷,一派文人风骨。可如今,眼前的人哪里还有半分文人的样子?

“张叔叔,是我。” 关汉卿赶紧上前,“我爹让我来投奔您,说您在大都……”

张文谦没等他说完,就一把将他拉进屋里,警惕地看了看门外,然后压低声音说:“别叫我‘张先生’,也别跟人提我以前的名字,在这儿,我就是‘老张’,汉人教师就是‘会识字的家奴’,哪配叫‘先生’。”

关汉卿环顾四周,屋里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一张缺了腿的桌子,还有一个用来做饭的土灶,除此之外,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张文谦拉着他坐在桌旁,倒了一碗浑浊的水递过来:“一路辛苦了吧?我这儿就这条件,你别嫌弃。”

“张叔叔,您怎么会……” 关汉卿看着张文谦脸上的疤痕,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张文谦苦笑了一声,摸了摸脸上的疤痕:“这是去年给脱里大人的儿子教书时,那小王爷嫌我教得慢,用马鞭抽的。在这儿,咱们汉人教师的命,还不如贵族家的一条狗金贵。”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粗鲁的叫喊声:“老张!脱里大人让你去府里写祝寿曲,赶紧跟我走!”

张文谦脸色一变,赶紧站起来,慌乱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粗布短打,对关汉卿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回。” 说完,就匆匆跟着一个穿着绸缎衣服的管家走了。

关汉卿心里放心不下,悄悄跟了出去。跟着张文谦和管家穿过几条小巷,就来到了一座气派的宅院前 —— 这是蒙古贵族孛儿只斤・脱里的府第。府门前挂着红灯笼,院里传来阵阵欢声笑语,与外面的汉人坊形成了天壤之别。

他躲在府门外的一棵老槐树下,透过门缝往里看。只见院里张灯结彩,一群蒙古贵族围坐在一张大桌旁,桌上摆满了烤羊肉、马奶酒,还有各种精致的点心。张文谦跪在桌子前,手里拿着一张纸,用生硬的蒙古语念着祝寿曲。

“不好听!” 突然,一个穿着华丽的少年站起来,一把夺过张文谦手里的纸,撕得粉碎,然后拿起旁边的马鞭,朝着张文谦的背狠狠抽了下去,“这么难听的祝寿曲,也配给我父亲祝寿?”

一鞭、两鞭、三鞭…… 马鞭落在张文谦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可张文谦却不敢躲,只是趴在地上,连声说:“小王爷打得对,是小人写得不好,小人再写,再写!”

关汉卿站在门外,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想起父亲说的 “学而优则仕”,想起自己背来的《论语》,想起那枚冰凉的儒户印,突然觉得无比讽刺。这就是他向往的儒冠之梦?这就是读书人在大都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