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邻居正拿着水桶往废墟上浇水,见关汉卿回来,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汉卿,你可回来了……” 邻居张婶叹了口气,往旁边让了让,“你娘在我家呢,你快去看看吧。”
关汉卿跌跌撞撞地跟着张婶往她家走,刚进院门,就听见屋里传来压抑的哭声。他推开门,看见母亲李氏坐在炕边,头发散乱,眼睛红肿得像核桃,看见他进来,哭声一下子大了起来:“汉卿,你可算回来了!咱们家…… 咱们家完了!”
“娘,到底怎么回事?” 关汉卿扶住母亲,声音发颤。
母亲哭着说:“你走后第五天,帖木儿就带着亲兵来了,说咱们家‘私藏反贼药材’,不容分说就把铺子点了火。你爹拦着他们,想抢他们手里的火把,被一个亲兵用刀背狠狠砸在头上,当场就晕过去了…… 现在还没醒,大夫来看过,说伤得太重,能不能挺过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关汉卿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冲进里屋,只见父亲关世安躺在炕上,额头缠着厚厚的绷带,渗出的血把绷带染成了暗红色。父亲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露在外面的手臂上,还有一块被火烧伤的疤痕,皮肤皱缩着,看起来触目惊心。
“爹……” 关汉卿跪在炕边,握住父亲冰凉的手,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他想起离家前父亲塞给他的儒户印,想起父亲说 “去大都谋个好前程”,心里又痛又悔 —— 若不是他在药市上顶撞帖木儿,若不是他去大都投奔张文谦被人知晓,父亲也不会遭此横祸,家里的药铺也不会被烧。
“汉卿,你小声点,别吵到你爹。” 母亲走进来,擦了擦眼泪,压低声音说,“张婶刚才跟我说,帖木儿放话了,这次烧铺子只是‘小教训’,若是你回来,还要找你‘算账’。他说你在药市上‘顶撞贵人’,又去大都‘勾结汉人反贼’,是个‘不安分的儒户’,留着你就是个祸害。”
关汉卿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他恨帖木儿的残暴,恨自己的无力 —— 现在反抗,凭他一个人,根本不是帖木儿的对手,只会连累母亲和还在昏迷的父亲。他只能忍,可这 “忍” 字,像一把刀,在他心里割来割去,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对了,阿翠姑娘那边……” 母亲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给关汉卿,“你走后没多久,赵老栓就怕帖木儿报复,带着阿翠南下汴梁投奔亲戚去了。阿翠走前留了这封信,让我转交给你。”
关汉卿接过信,信封是用粗布缝的,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 “汉卿哥亲启”。他拆开信,里面只有一张小小的纸,上面是阿翠清秀的字迹:“汉卿哥,祁州不安全,帖木儿心狠手辣,你回来后也早点走,别留在这儿受欺负。我在汴梁等你,若是你能来,我带你去看汴河的花灯,听说那里的花灯,比祁州的好看十倍。”
短短几句话,却让关汉卿的心里又酸又痛。他想起阿翠塞给他的金银花,想起阿翠做的绣着 “平安” 的布鞋,想起阿翠说 “说不定以后见不到了”,没想到一语成谶。他连给阿翠报平安的机会都没有,甚至不知道她在汴梁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
接下来的几日,关汉卿日夜守在父亲床前,给父亲喂药、擦身,换绷带。母亲则偷偷去亲戚家借钱,可亲戚们都怕被帖木儿牵连,要么闭门不见,要么只肯借一点点碎银子,根本不够给父亲治病。关汉卿只能自己去城外的山上采些草药,熬成药汤给父亲喝,心里祈祷着父亲能早点醒过来。
夜里,他坐在父亲床前,看着油灯下父亲苍白的脸,常常会陷入恍惚。他梦见帖木儿的铜刀,闪着冰冷的光,朝他砍过来;梦见大都的张文谦,跪在地上被马鞭抽打,脸上满是屈辱;又梦见河间府的玉京班,刘耍和拿着曲本对他笑,演员们唱着《汉高祖还乡》,农夫们笑得那么开心。
他第一次觉得,“忍” 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帖木儿的残暴,不会因为他的忍让而收敛;汉人的苦难,不会因为他的沉默而消失。可 “反抗” 又该从何下手?他没有兵权,没有钱财,只有一双手,一支笔,一本抄来的话本。
油灯的火苗跳动着,映在关汉卿的脸上,他的眼神里满是迷茫,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他摸了摸怀里刘耍和给的 “乐人印” 拓片,又看了看父亲昏迷的模样,心里渐渐有了一个模糊的念头 —— 或许,他不能像张文谦那样忍辱偷生,也不能像寻常百姓那样默默承受,他要用自己的方式,为父亲,为阿翠,为天下受苦的百姓,做点什么。只是这 “方式” 究竟是什么,他还需要时间去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