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祁州城沉浸在一片寂静中,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平静。关汉卿握紧父亲的手,在心里默默说:“爹,你一定要醒过来,等你醒了,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受欺负了。”

第七天清晨的第一缕天光,透过窗纸照进张婶家的里屋时,关汉卿突然听见炕上传来细微的动静。他猛地抬起头,看见父亲关世安的眼皮轻轻动了动,嘴唇也微微张开,像是想说什么。

“爹!您醒了?” 关汉卿扑到炕边,声音都在发抖,伸手去探父亲的鼻息 —— 比之前稳了些,虽然依旧微弱,却带着活气。他赶紧喊母亲:“娘!爹醒了!您快来看!”

母亲李氏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手里还拿着刚采来的草药,看见丈夫醒了,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却又怕吵到他,只能捂着嘴小声哭。“世安,你可算醒了,你要是走了,我和汉卿可怎么办啊……”

关世安缓缓转过头,眼神有些浑浊,却准确地落在关汉卿脸上。他伸出手,虚弱地抓住关汉卿的手腕,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我儿…… 爹知道自己不行了…… 有几句话,你一定要听。”

关汉卿握紧父亲的手,含泪点头:“爹,您说,我都听。”

“别再想着‘儒术济世’了……” 关世安咳嗽了几声,每咳一下,胸口就剧烈起伏,“蒙古人不认这个,他们只认刀,认权…… 你在大都看到的,比爹清楚。咱们汉人,在这乱世里,能活着就好…… 莫恋儒冠,莫争是非,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安安稳稳过日子,别像爹一样,守着那点‘儒户’的念想,最后落得家破人亡。”

这些话像重锤一样砸在关汉卿心上。他想起父亲教他读《论语》时的认真,想起父亲把儒户印塞给他时的期盼,原来父亲早就知道,儒术在这乱世里,根本撑不起一个家,撑不起汉人的尊严。只是他一直不肯承认,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盼着儿子能走通 “学而优则仕” 的路。

“你这是让孩子当缩头乌龟!” 母亲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激动,“咱们关家是穷,是弱,可也不能让人欺负到头上!世安,你忘了你爹当年是怎么教你的?‘士可杀不可辱’,就算不当儒户,也不能让孩子一辈子躲着!”

她转身冲出屋,没多久就抱着一个布包回来,小心翼翼地打开 —— 里面是一叠泛黄的纸,还有几页用粗线装订的本子,纸页边缘都磨得起了毛,上面是母亲手写的曲词,有的还画着简单的舞台动作标记。

“这是我年轻时在‘绛州散乐班’的演出本,” 母亲摸着那些纸,眼神里带着怀念,也带着坚定,“有《双斗医》的片段,还有《拜月亭》的唱词,都是我当年一字一句记下来的。你爹总说‘读书有用’,可我觉得,能让百姓哭、让百姓笑,能让坏人怕、让好人暖,才是真本事。”

她把布包递给关汉卿,双手按住他的肩膀:“你在河间府认识的那些戏班子,不是说能把你的字唱给百姓听吗?你就去试试!用他们的法子,替咱们汉人说句话,替那些被欺负的百姓说句话!就算不能报仇,也不能让咱们的苦,烂在肚子里!”

关世安看着妻子递过去的戏曲脚本,沉默了良久。他知道妻子说的是对的,只是他怕,怕儿子走这条路,会比走儒术的路更危险 —— 戏子在世人眼里 “下贱”,可若是演了骂官的戏,得罪了权贵,下场会比他这个 “儒户” 更惨。

他叹了口气,眼神里的挣扎渐渐褪去,只剩下无奈的妥协:“罢了…… 路是孩子自己选的…… 若真走不通,就南下找阿翠,汴梁是宋朝旧都,或许能容得下你们……” 他慢慢抬起手,指向枕头底下,“那里有个小布包,是家里仅剩的三两银子,你拿着…… 路上用…… 记住,不管走哪条路,都要活着,别让我和你娘担心。”

关汉卿从枕头底下摸出布包,沉甸甸的,里面的银子用粗布裹了一层又一层,显然是父亲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他攥着布包,眼泪滴在上面,晕开一小片湿痕。

当天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窗纸,给屋里镀上了一层暖金色。关世安靠在关汉卿怀里,呼吸越来越弱,他最后看了一眼妻子,又看了一眼儿子手里的戏曲脚本,嘴唇动了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别…… 别让人欺负你娘……” 说完,头轻轻歪在关汉卿肩上,手也垂了下去。

“爹!爹!” 关汉卿抱着父亲冰冷的身体,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哭声,却没敢放声大哭 —— 他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他要撑起这个家,要完成父亲最后的嘱托,还要走母亲指给他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