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里,关汉卿在父亲的灵前点了一盏油灯,把那本《大金集礼》拿了出来。这本书陪着父亲走过了金朝,也陪着他度过了童年,可现在,它只是一本没用的废纸,承载不起汉人的苦难,也救不了被欺压的百姓。他把书扔进火里,火苗一下子窜了起来,书页在火中卷曲、燃烧,最后变成一堆灰烬 —— 就像父亲的儒冠梦,像他曾经的科举梦,彻底烧没了。

他又把《论语》《史记》找出来,送给了邻居家的孩子。那孩子才七岁,正是开始读书的年纪,关汉卿摸着他的头说:“这些书你拿着,好好读,只是记住,读书不是为了考功名,是为了知道是非,知道善恶,以后长大了,别让人欺负,也别欺负别人。”

回到屋里,母亲正坐在油灯下整理父亲的遗物,看见关汉卿进来,抬起头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关汉卿走到母亲身边,拿起那套戏曲脚本,眼神坚定:“娘,我不去汴梁找阿翠。刘耍和说,大都的勾栏多,能让更多人听到咱们的话。我要带着您的脚本去大都,写能让百姓听、能让坏人怕的戏,就像您说的,以杂剧为刃,剖开这世道的皮,替那些像爹、像阿翠一样受苦的人,说句公道话。”

母亲看着儿子眼里的光,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坚定,比当年父亲教他读《论语》时更亮,比他去大都谋儒职时更执着。她点了点头,把父亲留下的三两银子塞到他手里:“去吧,娘在这里等你。要是累了,就回来,娘永远等着你。”

油灯的火苗跳动着,映在关汉卿的脸上,也映在他手里的戏曲脚本上。那些泛黄的纸页,那些手写的曲词,像是突然有了生命,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 一颗属于杂剧的种子,一颗属于百姓的种子,一颗能在乱世里生根发芽、长出锋芒的种子。他知道,父亲的路走完了,而他的路,才刚刚开始。

祁州城外的乱葬岗,荒草没膝,风一吹就发出 “沙沙” 的声响,像无数人在低声啜泣。关汉卿和母亲凑了半天钱,才从棺材铺买了一口薄棺 —— 松木做的,薄薄一层,连漆都没上,可这已经是他们能负担的最好的棺木了。

几个邻居帮忙,在乱葬岗的角落里挖了个坑,坑边连块像样的石头都没有。关汉卿抱着父亲的遗体,小心翼翼地放进棺材里,父亲的脸还带着几分苍白,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像是只是睡着了。他轻轻盖上棺盖,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棺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世安,你走慢些,我和汉卿…… 会好好活下去的……” 母亲跪在坟前,手里攥着一把刚采的野花,一朵一朵撒在坟上,哭声撕心裂肺。关汉卿扶着母亲,看着泥土一锹一锹盖在棺木上,最后堆成一个小小的土堆。他没敢立墓碑,怕帖木儿的人看到后再来找麻烦,只是在坟前种了一棵小槐树 —— 是他从城外山上挖来的,树苗还带着泥土,嫩枝上冒出几点新绿。

“爹,您放心,” 关汉卿对着坟茔轻声说,声音带着少年人少有的坚定,“我不会让娘受欺负,也不会让您白白被打。您说儒术没用,那我就用别的法子,用能让百姓听、能让坏人怕的法子,替您讨回公道,替所有被欺负的汉人讨回公道。”

风卷起坟前的纸钱,打着旋儿飘向远方,小槐树的枝叶轻轻晃动,像是父亲在回应他的誓言。

回到张婶家,母亲擦干眼泪,就开始给关汉卿收拾行李。她把那套戏曲脚本仔细地叠好,缝进关汉卿的棉衣内衬里,针脚细密,每一针都像是在把自己的牵挂缝进去。又在锅里煮了十几个硬面饼,用布包好,塞进他的背包:“这饼扛饿,路上饿了就吃,别舍不得。”

她摸着关汉卿的脸,手指粗糙,带着常年劳作的痕迹,眼神里满是不舍,却又强装坚强:“去大都路上小心,遇到蒙古兵别硬碰硬,凡事多忍忍。若混不下去,就回来找娘,娘就算去讨饭,也能养你。”

关汉卿抱着母亲,感受着母亲瘦弱的肩膀,鼻子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 —— 这是父亲去世后,他第一次放声大哭。“娘,您等着我,” 他哽咽着说,“等我在大都站稳脚跟,就回来接您,咱们再也不分开了。”

母亲拍着他的背,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样,轻轻哼着金代的老调子,哼着哼着,眼泪也掉了下来,落在关汉卿的头发上,带着温热的触感。

第二天一早,关汉卿想起阿翠,便找出一张纸,给她写了一封信。他写道:“阿翠姑娘,见字如面。家父已逝,祁州多事,我需北上大都谋事,暂不能去汴梁赴约,望你见谅。帖木儿残暴,你在南方务必安好,照顾好自己和赵老伯。你送我的布鞋,我穿着,走再远的路,也觉得踏实。若有机会,我定会去找你,带你去看汴河的花灯,不辜负你的约定。”

他把信折好,塞进一个绣着简单花纹的香囊里,又从怀里摸出几片晒干的金银花 —— 是阿翠第一次在药市塞给他的,他一直小心地收着,如今也一起放进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