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他托张婶帮忙,把香囊交给一个南下汴梁的药商,再三叮嘱:“一定要亲手交给赵阿翠姑娘,多谢您了。”

张婶叹了口气,接过香囊:“你放心,我一定帮你送到。你路上也要多保重,别让你娘担心。”

出发前,邻居偷偷告诉关汉卿:“帖木儿最近在祁州城门盘查得紧,专门找‘可疑汉人’,尤其是像你这样读过书的,你可千万别从城门走,免得被他们抓了。”

关汉卿点了点头,谢过邻居,便背着背包,穿着母亲缝的棉衣,在凌晨时分悄悄离开了张婶家。他绕到祁州城西,那里的城墙有一段已经塌了,露出一个缺口,足够一个人钻过去。他回头望了一眼祁州城,晨雾笼罩着城池,模糊了城墙的轮廓,也模糊了家里的方向。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不是 “关氏堂的少东家”,也不是 “想考科举的儒户”,而是 “要去大都写戏的关汉卿”—— 一个要以杂剧为刃,剖开这乱世表皮的关汉卿。

走在北上的路上,关汉卿常常在休息时,摸出棉衣内衬的戏曲脚本。他展开母亲手写的曲词,看着 “你道是医能救死,谁料想官更杀人” 这句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又像有一盏灯被点亮。他想起父亲被打、药铺被烧的场景,想起张文谦跪在地上被马鞭抽打的模样,想起那些在药市上被欺压的百姓,突然觉得,母亲的曲词还不够 “痛”,不够 “真”。

于是,在路过一个小镇的客栈时,他借着客栈昏暗的油灯,拿出炭笔,开始修改母亲的《双斗医》脚本。他把 “医生救死” 改成 “医生救得了风寒,救不了乱世的灾;治得了伤痛,治不了官的坏”,又把 “官杀人” 的情节写得更具体,加了一段医生的念白:“我这药箱里,有当归、有黄芪,却没有能治‘官贪’的药;我这银针下,能救活人、能止痛,却救不了被官逼死的百姓!”

写完后,他读了一遍,只觉得心里的郁气散了些,仿佛有什么东西从笔尖流淌出来,变成了能被人听见、能被人记住的声音。这是他 “以杂剧为刃” 的第一次尝试,虽然还很粗糙,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扎下了根。

他把修改好的脚本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棉衣内衬,然后背起背包,继续朝着大都的方向走去。太阳渐渐升起,照亮了前方的路,也照亮了他眼里的坚定 —— 这条路或许很难走,或许会遇到很多危险,但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回头了。他要去大都,要找到玉京班,要写出能让百姓哭、让百姓笑、让坏人怕的戏,要让这乱世里的苦难,能被更多人听见。

北上的路走了近十日,关汉卿的布鞋已经磨破了鞋尖,露出一点棉絮。这天午后,他走到保定府境内的一个驿站,见院内挤满了人,热闹非凡,便想进去歇脚,顺便讨碗热水喝。刚进院门,就听见一阵洪亮的声音传来,带着抑扬顿挫的节奏,把满院的喧闹都压了下去:“那督邮见了刘备,鼻孔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开口就要五百两银子,不然就说他‘勾结反贼’—— 张飞在帐外听得火起,冲进去一把揪住督邮的衣领,就把人拖到院外柳树上绑了!”

关汉卿挤到人群前,只见驿站屋檐下,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汉坐在小马扎上,身穿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左眼角蒙着一块黑布,显然是瞎了一只眼。他手里握着一块醒木,面前摆着一张小桌,桌上放着一本卷边的旧书 —— 正是说书人。老汉一拍醒木,声音陡然拔高:“张飞抡起马鞭,‘啪’的一声就抽在督邮身上,骂道:‘你这狗官,搜刮民脂民膏,还敢在此作威作福!今日我就替百姓教训你!’”

人群里顿时爆发出叫好声,有人拍着桌子喊 “打得好”,关汉卿也听得心潮澎湃,仿佛真的看见张飞怒鞭督邮的模样。直到老汉喝了口茶,歇口气,人群才渐渐安静下来。

关汉卿趁机走上前,拱手道:“老先生,您讲得太精彩了!晚辈关汉卿,敢问老先生高姓大名?”

老汉抬起头,右眼看向关汉卿,脸上露出笑容:“我姓王,你叫我王老汉就行。看你背着书箱,是个读书人吧?怎么也来这驿站歇脚?”

“晚辈正要去大都,路过此地。” 关汉卿在王老汉旁边坐下,“王先生,您讲的故事,为什么能让大家这么喜欢?晚辈也读过《三国志》,可照书上讲,却远不如您说得动人。”

王老汉笑了,指了指桌上的旧书:“这书是‘话本’,不是正史。讲故事啊,最忌‘掉书袋’,得说‘人话’。百姓平时怎么说话,你就怎么讲;百姓心里恨什么、爱什么,你就写什么。就像这‘怒鞭督邮’,百姓最恨贪官污吏,张飞鞭打贪官,替他们出了气,他们自然就喜欢听。”

他翻开话本,指着其中一句给关汉卿看:“你看这句‘督邮贪赃又枉法,张飞一鞭把他骂’,简单直白,连不识字的老农都能听懂。要是换成‘督邮贪墨,义士愤而斥之’,文绉绉的,百姓听着没劲,转身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