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汉卿恍然大悟,想起自己修改的《双斗医》脚本,便从怀里摸出来,念给王老汉听:“李医生,医术高,治得了咳嗽治不了逃;张大人,心太黑,抢了药材还打人 —— 你说这世道,是病好治,还是官好治?”
王老汉听完,猛地一拍大腿,叫好道:“好!就这么写!百姓一听就懂,还能想起自己的苦,这才是好本子!”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光有苦还不够,得加点‘乐’。你可以在戏里加个‘丑角’,比如一个傻呵呵的药童,说几句笑话。比如药童问医生‘为什么官比病还难治’,医生说‘病能用药治,官的心黑,没药可治’,药童再补一句‘那咱们就把官的黑心唱给大家听,让大家都知道’—— 这样既能让大家笑,又能把‘官坏’的理儿说透,比光诉苦管用多了。”
关汉卿听得连连点头,赶紧拿出炭笔,在脚本上记下王老汉的建议。他抬头时,看见王老汉正摸着蒙眼的黑布,神色有些落寞,便轻声问:“王先生,您的眼睛……”
王老汉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下来:“以前我在真定府说书,有次讲《武松打虎》,把那老虎比作欺压百姓的蒙古贪官,说‘这老虎吃百姓的肉,喝百姓的血,比贪官还狠’。没想到台下有个蒙古官员,听出了弦外之音,散场后就派人把我抓了去,打瞎了我这只眼,还说再敢‘妖言惑众’,就砍了我的头。”
“那您……” 关汉卿心里一紧。
“从那以后,我就不敢在城里说书了,只能在驿站、茶馆之间流浪。” 王老汉笑了笑,眼里却没有苦涩,“虽苦,却值。有次我在乡下说书,一个老农听完,拉着我的手说‘王先生,以前我总以为是自己命苦,听你一说才知道,是官太坏’—— 能让百姓明白这个,我瞎一只眼也愿意。”
关汉卿看着王老汉,心里又敬佩又感动。他想起母亲说的 “能让百姓哭、让百姓笑,才是真本事”,想起刘耍和说的 “杂剧是百姓的嘴”,突然觉得,自己要走的路,并不孤单。
接下来的三日,关汉卿与王老汉同行。白天,他们一起赶路,王老汉教他怎么观察百姓的生活,怎么把百姓的话变成唱词;晚上,他们在客栈或破庙里歇脚,王老汉给关汉卿讲各地的民间故事,讲不同地方百姓的喜好。关汉卿也把自己在祁州的经历、在大都的见闻讲给王老汉听,两人越聊越投机。
离别的那天,王老汉把桌上的旧话本递给关汉卿:“这本子我用了十几年,上面记了不少民间故事和说书的技巧,你拿着,说不定能帮你写戏。” 他拍了拍关汉卿的肩膀,郑重地说,“记住,咱们说书的、写戏的,就是百姓的‘嘴’。这乱世里,百姓有苦说不出,有冤无处诉,咱们就得替他们把话说出来,把冤唱出来。就算被打压,就算受委屈,也不能丢了这份本心。”
关汉卿接过话本,封面已经磨损得看不清字迹,纸页上还留着王老汉的指痕,却沉甸甸的,像握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他对着王老汉深深鞠了一躬:“王先生,您的话,晚辈记住了。日后若有机会,晚辈一定把您的故事,把百姓的苦乐,都写成戏,唱给天下人听。”
王老汉笑着点头,目送关汉卿远去。关汉卿背着书箱,手里攥着旧话本,继续朝着大都的方向走去。风拂过耳边,仿佛还能听见王老汉讲《张飞怒鞭督邮》的声音,心里的信念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坚定 —— 他要写百姓的戏,说百姓的话,让这乱世里的每一声苦、每一声冤,都能被听见,被记住。
又走了半个月,关汉卿终于在一个清晨望见了大都的轮廓。那高大的土城墙像一条沉睡的巨龙,横亘在远方,墙面被岁月冲刷得有些斑驳,却依旧透着一股威严。城墙上站着佩刀的蒙古兵,铠甲在晨光下泛着冷光,城门处人流涌动,却又井然有序 —— 一道木栅栏把人群分成两拨,蒙古人和色目人畅通无阻,汉人则要在一旁排队,接受严格的盘查。
关汉卿心里顿时紧张起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戏曲脚本,指尖传来纸页的粗糙触感。从祁州绕小路出来时,他根本没来得及办 “路引”,这是蒙古政权管控汉人流动的重要凭证,没有路引,汉人根本不许进入大都。他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念早已想好的说辞:“我是‘乐人’,会写戏,去大都找‘玉京班’,没有路引。”
随着人群慢慢往前挪,关汉卿看清了城门旁贴着的告示,上面用汉文和蒙古文写着 “汉人需验‘路引’,无引者不得入内”,字迹鲜红,像在无声地警告着每一个试图进城的汉人。终于轮到他了,一个身材高大的蒙古兵拦在他面前,手里握着马鞭,用生硬的汉文喝问:“路引呢?没有路引,不许进!”
关汉卿强装镇定,按照想好的说辞回答:“这位军爷,我是‘乐人’,会写戏,去大都找‘玉京班’,走得急,没来得及办路引。”
蒙古兵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满是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