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妹娘慢慢地松开阿妹,从怀里掏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蓝布帕,那是她出嫁的时候,她娘给她的陪嫁,上面用红线绣着一朵小小的梅花。她把蓝布帕递给阿妹,哽咽着说:“阿妹,拿着这个,想娘的时候,就看看它,这上面有娘的味道。到了沈家,要听话,要好好吃饭,好好长大,娘会想你的。”
阿妹接过蓝布帕,紧紧地攥在手里,布帕很软,带着娘身上淡淡的皂角味。她看着娘哭得通红的眼睛,又看了看低着头的爹,心里知道,自己必须要跟这个陌生的女人走了。
那女人拉着阿妹的手,阿妹的小手冰凉,还在不停地发抖。她回头看了看爹娘,看见娘正靠在爹的怀里,不停地哭着,爹也在抹眼泪。阿妹想说点什么,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任由那女人拉着自己,一步步走出家门。
走出村子的时候,阿妹还在回头望,她看见自家的土坯房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视野里。风从耳边吹过,带着一股黄土的味道,她攥着蓝布帕的手更紧了,指甲都嵌进了掌心,可她一点也不觉得疼,心里只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和害怕。
“以后,你就不叫林阿妹了,” 那女人转过头,对阿妹说,“我们家姓沈,我给你取个新名字,你以后就叫沈梅清,记住了吗?”
阿妹低着头,小声地 “嗯” 了一声,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手里的蓝布帕上,晕开了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不知道,这个新名字,会伴随着她接下来的半生,会让她在那个陌生的家里,经历无数的苦难和挣扎;她更不知道,手里的这块蓝布帕,会成为她往后日子里,唯一的念想和支撑。
夕阳西下,把阿妹和那女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她们的脚步慢慢地消失在通往邻村的土路上,身后是她生活了六年的家乡,前方是未知的、充满坎坷的未来。民国十七年的这场大旱,像一把无情的刀,斩断了阿妹和家人的联系,也把她推向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从此,世上再无林阿妹,只有即将踏入沈家大门的童养媳 —— 沈梅清。
夕阳把通往邻村的土路晒得发烫,沈梅清被那女人 —— 后来她才知道这是沈家的主母赵桂芬 —— 拉着,小小的脚底板踩在滚烫的黄土上,像是踩在烧红的铁板上,每走一步都疼得她皱紧眉头。她攥着怀里的蓝布帕,那帕子被汗水浸得有些潮,上面娘绣的梅花图案,像是洇了水的血,模糊又刺眼。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远处终于出现了一片村落的影子。和梅清之前住的村子比,这村子明显热闹些,路边能看到几间盖着青瓦的房子,不像自家那间土坯房,连屋顶的茅草都快掉光了。赵桂芬的脚步快了些,拉着梅清的手也更紧了,梅清能感觉到她掌心的粗糙,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前面就是沈家了,” 赵桂芬指了指不远处一间带院子的房子,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看见没?那就是我家的油坊,在这十里八乡,也算有点名气。”
梅清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房子比周围的都大,院墙是用黄土夯的,不算高,但很整齐。院子门口挂着一块木牌,上面用黑墨写着 “沈家油坊” 四个字,木牌边缘有些磨损,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了。院子里传来 “吱呀吱呀” 的声音,像是水车转动的声响,还夹杂着男人的吆喝声,透着一股忙碌的劲儿。
赵桂芬拉着梅清走进院子,一股浓郁的油香味扑面而来,那味道混着汗水和尘土的气息,让梅清有些不适应,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院子里摆着几个巨大的木榨,榨油用的芝麻、花生堆在墙角,几个光着膀子的男人正围着木榨干活,他们的脸上满是油光,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听到脚步声,一个男人抬起头,他约莫五十岁上下,身材不高,但很结实,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神有些浑浊,手里还拿着一根粗壮的木槌。他看到赵桂芬,停下手里的活,瓮声瓮气地问:“回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
“妥了,” 赵桂芬拍了拍梅清的肩膀,把她往前推了推,“你看,这就是林家村那边带来的孩子,叫沈梅清,以后就是家宝的媳妇了。”
梅清低着头,不敢看那男人的眼睛,她能感觉到男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让她浑身不自在。后来她才知道,这男人就是沈家的老爷子,沈老栓,家里的油坊主要靠他打理,只是他话不多,平时大多时候都在沉默地干活。
沈老栓 “嗯” 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又拿起木槌,继续对着木榨捶打起来,“咚、咚、咚” 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震得梅清的耳朵嗡嗡作响。
赵桂芬显然对沈老栓的反应习以为常,她拉着梅清往院子里的正房走,一边走一边叮嘱:“到了家里,要守规矩,该干的活不能偷懒,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听见没?”
梅清小声地 “嗯” 了一声,心里的害怕又多了几分。她偷偷打量着院子里的景象,正房旁边还有两间偏房,一间看起来像是厨房,另一间应该是柴房,柴房门口堆着不少柴火,还有一个小小的鸡圈,里面养着几只鸡,比自家以前那只老母鸡精神多了。
走进正房,里面的摆设比梅清家好多了,正中间摆着一张八仙桌,桌子上铺着一块蓝色的桌布,虽然有些旧,但很干净。靠墙放着两把太师椅,椅子上还铺着棉垫。赵桂芬把梅清拉到屋子中间,让她站着,自己则坐在太师椅上,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喝了起来。
“你先在这等着,我去叫家宝过来,” 赵桂芬放下茶杯,站起身,“记住了,见到家宝,要叫‘家宝哥’,别没大没小的。”
梅清点点头,看着赵桂芬走出屋子,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她站在原地,不敢随便乱动,只能紧紧地攥着怀里的蓝布帕,那帕子像是娘的手,能给她一点微弱的安全感。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还夹杂着一个男孩的嬉闹声。梅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这应该就是赵桂芬说的沈家宝了,她未来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