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孔明接连两问，让刚刚解决的问题，重新冒出来，“大兄的栅栏似乎破解了眼下的乱局，可流民身上粮食有限，必然等不到庄稼成熟，庄稼成熟前的空档期，光靠栅栏和分工，能让他们不饿吗？栅栏隔得住乱，却防不住饿出来的慌。到时候，流民要出去找吃食，再严苛的规矩也没用。反而让流民觉得，大兄的栅栏就是为了围死他们，限制他们活动的枷锁。矛盾岂不是更加激烈？”

两个叽叽喳喳在地上鼓捣栅栏的少年顿时停下，站起身也跟着质问，“对啊，忘记身上粮食已经没有了，都饿着肚子。”“谁饿着肚子听你分工，谁肯去扎栅栏？”

苏涵先是被问楞了，不由得去想，还真是这个理，随即笑了，朝着少年孔明拱拱手，“孔明小兄弟问到根上了。是我先说了安置，却忽略更重要的是‘应急’？”

“大兄有何良策应急？”小少年目光炯炯，盯着追问。苏涵再度顿下去，用树枝划着，“让流民安置后，让少量青壮年保护老弱妇孺留守，大部分去挖野菜，找吃食，找回来的吃食统一分，先填肚子。另外种庄稼先选早熟的，让20天，变成15天，尽量缩短空档期。”苏涵又看向他说，“还有一点，这个领导人要亲自去找粮，去扎栅栏，要让流民明白一个道理，人心齐泰山移，人心齐，心才会不慌。”

少年孔明眼睛逐渐亮了，再度对着苏涵躬身长长一稽，“大兄有大智慧，即懂得流民急需安置，也知道流民急需吃一口续命，更懂得要人心齐的作用。”说着话，手指向庙外，“大兄看到了大路上无数流民，他们需要大兄这样的领头人，去安置，去帮着找到续命的那口食，去让他们人心齐。亮，只是个孩子，无力去做，但大兄若去做，亮一定帮你。”

苏涵不由得上去拉住少年诸葛亮的手，“好，仲行也答应你，只要能做得到，一定会去做。”

一大一小，两个人居然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正要深谈下去忽然传来家人呼叫，“孔明，我们走了。”少年与苏涵告辞跑了过去。苏涵朝外望去。

不知不觉外面天光大亮，诸葛一家一家，备好牛车，生病的诸葛珪躺在车上，旁边坐着个妇人，诸葛玄带着几个男子护在两边。一个管家模样正在向他禀告，“二老爷，五十里外有个张桥村，颇具规模，也有郎中，咱们再赶一天路，天黑就到了。我已经找到了村上的曹员外，说明了家里情况。曹员外答应先在他家住上一段时间，也好让大老爷治病。”诸葛玄应道，“那就抓紧赶路吧。大老爷可不太好，要尽早看郎中。”

一阵晨风将对话清晰地吹进苏涵的耳朵，苏涵找到正在练军体拳的王琮，在青石峪的时候，苏涵已经将军体拳传授给他。“我们也走了，也去张桥吧。”

“俺正打算和仲行先生说，前面不远有条岔路通张桥，大路下去不过十五里，俺们要不要去那里？俺家在张桥有户亲戚，有日子不见，俺想去看看。俺那亲戚是个篾匠，前些日子还在帮村上整理栅栏围子。我想把你教的法子告诉他。”王琮擦着汗，走去收拾东西。

“好啊，就去张桥看看。”苏涵提起箱子，朝外面走去。

走到大路上，又看到连绵不断的流民潮缓慢朝前蠕动，苏涵看了一眼，手不由自主又伸进去握那块霉饼子，仿佛心再次被什么深深刺痛，这饼子能吃，又能救几人？他不忍再看，低头加快脚步。

到天黑前前面出现一条岔路，王琮在前面招呼了一声，“仲行先生，走这边。”又走没几步，耳边传来竹器清脆的碰撞声，风里竟带着丝丝麦香。

村口几个篾匠坐在大树下，编竹器，一只编好的竹筐里，竖着半袋子新麦，还有三五个孩子在戏耍。已经走到村口的苏涵，下意识朝四下看去，才发现并多少流民走过来。显然大部分流民还是留在了大路上，只有少数人的反应比较快，知道应该多找几条活下去的路。

村子外面扎了树枝的篱笆墙，密密的显然是这些篾匠的手艺，村口留着个门，并没有关，却是站着几个强壮的汉子，手里拿着木矛，毛尖带着一丝暗红，还沾上了泥土。他们并不去阻拦进来的流民，看起来防的不是流民，而是流寇。

村子里多是土坯房，虽然陈旧，门口还挂着玉米和辣椒。看上去状况比青石峪好了不少，家家户户已经冒起炊烟，到了做晚饭的时候。王琮一路已经介绍他的远房堂哥叫王峰。王峰的家是一个篱笆墙围的小院，院子里有三间低矮的土坯房，看上去比王琮家强些。墙边是几把干农活的家伙事儿，角落里丢着一架直柄犁，犁头上锈迹斑斑。苏涵不由得走过去，蹲下半截身子，用手摸了摸犁头上的锈斑。

“堂哥，俺来看你。”王琮进门就喊。一个精瘦汉子，三十多岁，从屋里闻声出来，看见推开院门的王琮，先是一愣，接着大笑，赶过来，“阿琮，你怎么来了？快两年没见你。”兄弟俩抱在一起，相互拍着背。

门口又出现个女子，怀里抱着个娃，身边却还有个大点的，眼神直勾勾看着苏涵手上的箱子，人却拉着母亲的衣角，躲闪到了后面，只露出一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放开堂哥后，王琮把苏涵让到前面，“堂哥，这位是苏先生。有学问，大能人。”“堂哥，在下苏涵，叫我仲行也成，不是什么大能人。长安学子。叨扰了。”“快屋里坐，不叨扰，不叨扰，您这样的贵人，请都请不来。就是家里穷，拿不出东西招待。”苏涵连忙摆手，“不要麻烦，就是过来坐坐，聊聊就好。”

院子外面传来马蹄声。王琮有些紧张，下意识去抓背上的工兵铲。王峰摆摆手，“那是村上大户曹员外的马，应该去镇上请郎中的。下午，村里来了户人家，住在曹员外家，也是远房亲戚，有人病了。这是去请大夫的。”

苏涵轻轻点头。也有些惦记诸葛珪的病，明白他必不久于人世，颇为少年孔明惋惜，却又难奈人无回天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