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眼见的鸡蛋又卖不出去了。乖奴有点失望地站在那儿,直直地瞅着她们。

“吆!这不是乖奴吗?”那群女人里,忽然有人叫了起来:“乖奴,你咋到这儿卖鸡蛋来咧?”

乖奴不防,猛地一惊,她想不到这些显然很有钱的女人里,竟然还有人认识她。她的心不由得跳了起来。她应声抬头一看,只见这人有些面熟,但急切间却叫不出名字来。她只有红着脸瞅着她。

“咋哩?瞅啥?不认识咧?”那女人微微笑着。

乖奴猛地想起来了,叫道:“吆!你是花瓶!”

花瓶“咯咯”地笑了,说:“到底是老同学嘛!忘不了的!”

花瓶和乖奴是上初中时的同学,俩人还在一张桌子上坐过。山里的孩子大多上学晚,初中毕业时,她们都十七八岁了。在校时,她俩很要好,一块儿学习,一块儿玩。一块儿唱过歌,一块儿演过戏。但毕业以后,就谁也没见过谁。她一笑,乖奴不由得也高兴地笑了,说:“谁能知道今个儿见了你!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花瓶拉着她一只手说:“不但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且是从地下冒出来的!走!跟我到我家去!”

乖奴道:“我真想跟你去,可你看……”她朝上提了提鸡蛋篮子。

“卖鸡蛋啊!”花瓶笑了笑说:“别卖了,全给我吧!我能亏待老同学吗?”

“这……”

“你走吧!我按一块钱八个开价钱!咱俩谁跟谁?又不是外人!”

“瞧你说的!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把这一篮子鸡蛋白送给你,又怎么着?只是我婆子娘还在炕上等止疼片呢!”

“没嘛达,”花瓶朝上提了提皮兜子:“我大离不开止疼片,天天要吃一片,我在洪家川买了一大瓶子,给你倒一些就是了!好值钱的东西。”

“这……”乖奴有点不好意思。

“我说老同学,这你就不用客气咧!走!”

乖奴只好答应下来。跟花瓶一块儿下车的那些女的,打了个招呼,陆续便走了。赶出了曲溜镇,便只剩下了她两个人了。花瓶拉开皮兜兜的拉链,取出了两块用金纸包着的糖,塞到乖奴的手里,说:“尝尝吧!这是虾酥。”

乖奴从小长到这么大,只吃过七块洋糖(这里的人,把凡是白糖、冰糖之外的糖按从前的叫法,通称洋糖。习惯了,改不过来了)。但她吃过的都是水果糖。虾酥这个名字,还是头一回听说。她不知道这是多么贵重的糖,便紧攥在手里,舍不得吃。

“你吃嘛!”花瓶道:“留它弄啥?我这儿还有,你尝过这个,我再给你取一块巧克力。”

乖奴笑着,只好撕开一块糖的皮儿,放到了嘴里。

“那是酥的,你嚼嚼看。”

乖奴舍不得嚼,说:“糖都是噱着吃的,哪有嚼的!”

花瓶笑了笑,只好由她。

花瓶的家在驴脊梁,离咯吱窝七里路。乖奴没有上那里去过,路不熟。于是,花瓶在前面走着,乖奴在后面跟着。这里净是窄窄的小路儿,并着肩儿走不开。乖奴一边噱着糖,一边瞅着花瓶的脊背,问:“你这是从哈达回来?”

“洪家川市嘛!”

“哦!”乖奴惊叹了一声,又问:“你在那儿上啥班?”

“上班?”花瓶不由得一愣:“我上班?我在哪儿上班?”

“你不是说洪家川市吗?”乖奴说。

花瓶一想,忽然笑了:“我到洪家川市去,便是上班了?”

“那,那你是逛去了?”乖奴疑惑地问。

花瓶瞅了一眼乖奴,说:“哦!对!也可以说是上班去了。”

在乖奴看来,凭花瓶的这身穿戴、这种气魄,不是个干部,也是一个工人,一个月拿四五十块钱是没有问题的。

花瓶“扑哧”笑了一下,说:“好我的老同学呢,你抬举我了。我跟你一样,在生产队上班。你在咯吱窝,我在驴脊梁。我比你强一点,一个劳动日十分钱。”

乖奴哪里相信她的话,说:“你哄我弄啥?我又不想抢你的钱,不想走你的后门儿。”

花瓶道:“你不信,我也没法说。”

乖奴说:“你要是还在农业社,那你一定是发了一笔横财咧!”

花瓶道:“喜!我又发了横财了。你今儿是咋的了,竟说这种话?”

乖奴道:“你要是在农业社,光这身衣裳,怕都买不起呢,哪还有那么多的闲钱逛洪家川?”

花瓶道:“天爷爷!我哪有那份兴致,去逛洪家川?”

乖奴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到洪家川去弄啥呢?”

花瓶道:“我是到那里去受苦,挣钱去咧。”

“挣钱?”乖奴一听,眼睁大咧:“挣钱?你到洪家川去挣钱?”

花瓶一看乖奴惊奇的样子,不由得又笑了,说:“看把你惊的!莫非我就不能到洪家川去挣钱?”

乖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瞧你!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一定是在洪家川找到了一个能挣钱的好工作,瞧你阔得这个样儿,就像当了售货员似的。”

花瓶一听笑道:“听诊器,方向盘,人事干部,售货员……”

花瓶说时,乖奴不由得跟她一块说了起来。说毕,俩人都笑了,并且笑了一阵子,笑得腰都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