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驻上海领事馆的宴会厅里，水晶灯的光芒冷得像冰。林羽穿着一身合身的西装，袖口别着枚白玉扣。那是苏瑶送他的，说是能保平安。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玉扣，目光扫过厅内景象：东侧的茶道席铺着深褐色榻榻米，矮桌上的抹茶碗、茶筅摆得整整齐齐；西侧的围棋桌是上好的榧木材质，云子棋子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角落的留声机里循环播放着《樱花谣》，旋律柔缓，却压不住落地窗外宪兵巡逻的脚步声。

“林先生，久等了。”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羽转身，看到山本一郎穿着笔挺的和服，袖口绣着细小的樱花纹。山本脸上挂着温和的笑，眼神却像鹰隼般锐利，落在林羽袖口的白玉扣上时，停顿了半秒。

林羽笑着点头：“山本先生客气了，能参加领事馆的晚宴，是我的荣幸。”

山本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林羽走向茶道席。两人跪坐在榻榻米上，山本执起铁壶，滚烫的热水注入抹茶碗，绿色的茶粉在水中渐渐化开。他执起茶筅，顺时针快速搅拌，动作行云流水，直到碗中泛起细密的泡沫。就在递茶给林羽时，山本突然停顿，指尖轻轻敲了敲碗沿：“林先生觉得这茶如何？侘寂之美，贵在残缺，恰如这乱世。”

林羽接过茶碗，指尖故意触到碗沿一道细微的裂痕，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他垂眸浅啜一口，抹茶的苦涩在舌尖散开，随后又泛起一丝回甘。“残缺或许是命数，”他抬眼看向山本，语气平淡却藏着暗劲，“但茶底的回甘，总藏着挣扎的余温。”

说话时，林羽的余光始终盯着山本的手。果然，听到“挣扎”二字，山本捏着茶筅的指节微微泛白，原本平稳的呼吸也乱了半拍。林羽心里清楚，山本是在试探他的立场，而他这话，算是接下了对方的第一招。

喝完茶，山本提议去下围棋。围棋桌旁已经围了几个宾客，见两人过来，纷纷笑着让开位置。山本执黑先行，第一手就落在天元位，落子的力度很重，棋子与棋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透着一股强势的压迫感。

林羽执白，思索片刻后，在黑棋旁边落下“小飞挂角”，看似保守，实则稳扎稳打。前两手落完，厅内安静下来，只有棋子落盘的声音。第三手，林羽突然改变策略，落子“尖冲”，直接逼向黑棋的势力范围。山本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下，眉头微蹙，手指在棋盘上空悬着，长考了半分钟才落下一子。

对弈渐渐进入胶着状态，林羽的白棋在黑棋的包围下渐渐开辟出一片天地，眼看就要占据优势。就在这时，林羽却突然落了步昏招，一颗白子直接落入黑棋的包围圈，成了死棋。他立刻挠了挠头，脸上露出懊恼的表情：“哎呀，初学乍练，手滑了。山本先生莫怪。”

他刻意观察着山本的反应，看到对方嘴角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轻蔑，眼神也松弛了些。这正是林羽要的效果——让山本低估他的城府，以为他只是个懂些皮毛的生意人。可只有林羽自己知道，这步昏招是故意的，既不会让局势彻底失控，又能降低对方的警惕。

“生意人嘛，懂这些已经很不错了。”山本笑着说，语气里带着几分敷衍。就在这时，他话锋突然一转，直视着林羽的双眼：“听说林先生与军统有些往来？”

这个问题来得猝不及防，林羽心里一紧，却故意让眼帘微微颤动，露出一丝慌乱。他迅速端起旁边的茶杯，抿了一口掩饰情绪：“山本先生说笑了，我就是个做布匹生意的，三教九流都得应付，哪敢跟军统扯上关系。”

说话时，林羽的目光始终没离开山本的脸。他看到山本的瞳孔微微收缩，那是怀疑加深的信号；可当听到“布匹生意”四个字时，山本的喉结轻轻动了一下，手指也放松了些。显然，“生意人”这个身份掩护，暂时让山本松了点戒心。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端着酒杯走过来，笑着对山本说：“山本先生，我敬您一杯。”说话间，男人故意脚下一滑，酒杯里的酒洒了山本一袖口。“抱歉抱歉！”男人连忙拿出手帕，替山本擦拭。

林羽的目光落在男人的袖口上，看到他抬手时，袖口露出一点梅花刺青。那是中统特工的标记。而山本接过手帕时，指尖在男人的腕骨处多停留了半秒，眼神里闪过一丝冷意，显然已经识破了对方的伪装。但山本没当场发作，只是笑着说：“无妨，只是件衣服罢了。”

男人走后，山本重新看向林羽，看似随意地提起：“前几天霞飞路出了个案子，一个钟表匠被抓了，听说跟特务有关。林先生在霞飞路有铺子，没听说什么消息吗？”

林羽心里一凛，山本这是在试探他是否知道钟表匠案的内情。他立刻装作惊讶的样子：“哦？还有这种事？我听巡捕房的朋友提过一嘴，说是个疯子干的，没太在意。”他故意把“特务”说成“疯子”，混淆视听。

果然，听到这话，山本捏棋子的力度加大了些，指节泛白，显然已经确认林羽在隐瞒。但山本没再追问，林羽心里清楚，日军还想利用他这条线渗透军统，不会轻易戳破他的伪装。

晚宴快结束时，山本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折扇，递给林羽：“林先生，这把扇子送你做个纪念。”扇面上题着“和光同尘”四个字，笔锋锐利。林羽伸手去接，故意让扇骨夹到手指，轻呼了一声：“哎呀，这扇骨太锐了。”

山本笑了笑，眼神却冷了下来：“太钝的东西，护不住自己。”

林羽握着折扇，心里明白，这话是说给双方听的。这场晚宴上的交锋，只是个开始。

离开领事馆，林羽走到街角，摸了摸袖口的白玉扣，发现玉扣已经被汗浸湿。刚才在宴会上，他注意到山本至少盯了这枚玉扣三次，肯定已经记下了这个特征。他毫不犹豫地将玉扣摘下来，塞进旁边的邮筒。这个邮筒是地下党的情报点，把玉扣放在这里，既是提醒组织更换身份标识，也是传递山本对他产生怀疑的消息。

走到巷口，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突然走过来，正是刚才在宴会上洒了山本酒的中统特工。男人递过来一张印有梅花的名片：“山本最近在查军火走私线，军统那边似乎也动了。”

林羽接过名片，指尖在“梅”字上重重按了一下。这是地下党与中统偶尔共享情报的暗号。他把名片收好，对男人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回到住处，林羽拿出笔记本，凭着记忆画下山本下棋时的落子习惯：偏爱右上角星位，长考时会轻叩桌面。他在旁边批注：“控制欲强，擅长布局，下次交锋需用‘搅乱棋势’法破局。”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笔记本上。林羽看着“和光同尘”的折扇，心里清楚，与山本的博弈才刚刚开始，而他身处军统、中统、日军多方势力的夹缝中，接下来的路，只会更难走。但他握着折扇的手却很稳，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苏瑶、地下党的同志们，都在等着他。他必须活下去，用自己的心理学知识，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找到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