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深秋的上海，清晨的薄雾裹着静安寺周边的街道。林羽站在《申报》报社对面的烟杂店屋檐下，指尖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目光落在报社门口。他等苏瑶，心里却装着挥之不去的疑虑。

前两日苏瑶发表的“市民抗战动向”报道，他翻来覆去看了三遍。文中三处关键数据用“*”代替，寻常读者只当是排版疏漏，可林羽记得，军统审讯时截获的地下党密信里，也常用这种符号隐藏关键信息。更让他起疑的是，那天两人在咖啡馆闲聊，苏瑶说起“共产国际对中国抗战的看法”，用词精准得不像随口提及，甚至带出了只有内部文件才会用的“持久消耗战”表述。一个实习记者，哪能接触到这些？

巷口传来电车的叮当声，苏瑶穿着浅灰色旗袍，背着帆布包从报社走出来。林羽迅速戴上礼帽，竖起风衣衣领，跟了上去。他保持着五十米的距离，不远不近，既能看清苏瑶的去向，又不会引起注意。

苏瑶沿着静安寺路往前走，路过早餐摊时，买了两个包子，边走边吃，看起来和寻常上班的姑娘没两样。可林羽注意到，她每走一段路，都会不经意地回头看一眼，目光扫过身后的人群，动作自然，却藏着警惕。这是受过训练的人才有的习惯。

到了静安寺路口，电车缓缓驶来，人群涌上马路。林羽趁机穿过车流，跟到苏瑶身后。苏瑶拐进一条窄巷，巷尾是一家挂着“新书到货”木牌的书店。林羽没急着跟进去，而是躲进隔壁的裁缝铺，假装挑选布料。铺子里挂着各色绸缎，他借着布料的遮挡，透过门缝紧盯书店门口。

苏瑶推开门走进书店，门上的风铃叮当作响。林羽眯起眼，看到书店里的景象。书架摆满中外书籍，靠里侧有一张八仙桌，角落的留声机正放着昆曲《牡丹亭》，咿咿呀呀的唱腔刚好能盖住交谈声。

没过多久，一个穿灰色长衫、戴圆框眼镜的男人走进书店。他径直走向第三层书架，取下一本《资本论》。林羽心里一动。那书架上的《资本论》有三本，书脊都朝左，和其他朝右摆放的书格格不入，显然是某种暗号。

苏瑶也走到第三层书架，拿起另一本《资本论》。两人并肩站着翻书，看似毫无交集，却慢慢挪到八仙桌旁。林羽屏住呼吸，透过门缝仔细看。苏瑶从包里拿出一张报纸，递向男人。报纸边缘有一道明显的折痕，显然夹着东西。男人接过报纸，指尖在报纸上轻轻敲了三下，动作又轻又快，若不仔细看，只会以为是翻页时的无意动作。苏瑶点点头，也在自己手里的报纸上敲了两下，随后两人各自放下书，先后走出书店。

男人先离开，林羽注意到他袖口有一块细微的蓝布补丁，针脚细密，一看就是自己缝补的。地下党成员常穿这样的衣服，既不显眼，又能节省开支。苏瑶在书店门口站了一会儿，左右看了看，才转身往回走。

林羽没跟上去，而是等苏瑶走远后，快速走进书店。八仙桌下散落着几张揉成团的报纸，他捡起一个，展开一看，上面有几处用铅笔标注的数字，歪歪扭扭，像是随手画的，可林羽一眼就看出，这是用“坐标法”加密的情报。数字对应着地图上的位置。结合苏瑶记者的身份，既能光明正大地接触各种信息，又能借着采访传递情报，一切都对上了。

林羽走出书店，站在马路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他想起第一次见苏瑶，她蹲在地上捡散落的笔记，眼里满是焦急。想起两人一起躲避日军特务，她紧紧抓着他的胳膊，眼神里的信任那么真切。可现在，他知道了她的秘密。她是中共地下党。

他该怎么办？告诉周宏？以周宏的狠辣，苏瑶肯定活不了。可隐瞒不报，一旦被发现，他自己也会被牵连。林羽摸了摸口袋里的钢笔，那是苏瑶送他的，笔身上还刻着小小的“羽”字。指尖碰到钢笔的瞬间，他想起周宏审讯时的残忍，想起钟表匠咬舌自尽的决绝，心里突然有了答案。他不能揭穿苏瑶，至少现在不能。

就在这时，林羽眼角的余光瞥见巷口有两个穿黑色短打的男人。他们靠在墙上，看似闲聊，目光却频繁往书店方向瞟，还时不时交头接耳，手指在袖口里动个不停。那是藏着手枪的姿势。林羽心里一紧，这两人要么是军统的探子，要么是中统的人，他们显然在监视书店，苏瑶的接头已经被盯上了。

林羽快步走到书店门口的墙角，从口袋里掏出一截粉笔，快速画了一个“*”。那是苏瑶报道里用过的符号，她肯定能看懂。这个“*”既是提醒她身份可能已被察觉，也是告诉她有人监视，要小心。

画完粉笔印，林羽转身离开。他走到烟杂店，买了一包烟，趁老板找钱的间隙，快速在纸条上写下那两个黑衣男人的特征。左脸有刀疤，穿棕色皮鞋。他把纸条折成小块，塞进烟盒最底层，放在烟杂店的货架上。这个烟杂店是地下党的情报交接点，会有人来取的。

离开烟杂店，林羽沿着马路往前走。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他想起苏瑶接头时坚定的神情，想起她为了传递情报小心翼翼的样子。再对比周宏为了利益和日军勾结，为了控制他软禁他，林羽心里第一次有了清晰的倾向。或许，苏瑶他们所做的，才是真正的抗日。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自己和苏瑶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但他知道，从发现苏瑶秘密的这一刻起，他的选择，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不再只是为了自保而周旋，他想做点什么，做点真正有意义的事。

远处传来日军巡逻车的声音，林羽加快脚步，消失在清晨的薄雾里。他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