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牛福老汉完了方局,站起身高声说:“自古英雄出少年,老子英雄儿好汉。你爹老了就轮你呢!”

牛福老汉的二儿子牛武接着他爹的话说:“凌源,甭拿磕了,你就说咋弄呢?”

牛福老汉骂儿子一句:“操心把缰绳扑断咧着!”扭头就走。

赵凌源说:“依我说咱城门四开,欢迎共产党的军队进堡。”立刻有人反对:“使不得,使不得,白朗进堡的事忘了?”赵凌源却朝着牛武问:“武娃,你说咋弄?”

牛武说:“你该不是拿空城计吓唬共产党的军队哩!共产党的军队可不像司马懿喔瓜怂。”

赵凌源说:“那咱就紧关四门,守城护堡。”

有人胆怯地说:“共产党的军队要拿大炮碓,咋办?”有人附和说:“就是的,镇嵩军围城那年,一炮把西安省砖包的城墙都轰塌一豁子,咱这土打的城墙顶个球用?”有老年人说“白狼过境那年,一炮把咱喔马王庙碓成瓦渣滩滩子咧!没城墙说不定不招祸哩”!

牛武挺了挺胸膛,力排众议,说:“日驴还怕驴踢?弄,凌源你领头,我跟着。”

在拐角咂旱烟的青年说:“凌源,咱能不能先派人打探一下共产党的军队的虚实。防也好打也好,心里得有个数。”这青年是印堂老汉的大儿子卓玉龙。

赵凌源从钟亭台上下来,走到卓玉龙跟前:“奶哥,哪,你就给咱打探去,我在家组织防卫。”

卓玉龙沉思了一下,说:“能行嘛。”

印堂老汉过来说玉龙:“你咋逞能?”扫视了大家一眼,又说:“小心点儿,走小路,从代王镇西边走。”卓玉龙点点头。

这件事算有了头绪。

印堂老汉对牛武说:“叫你爹去。”

大庙前头的方阵又开了。

赵老爷在堂屋踱着步子,思量着应对时局的路数。民国以来时局变幻无常,虽然几经波折,数历惊险,但能保堡安民,不失祖上家业,赵老爷觉得也可聊以自慰。

赵老爷名清瑞,在父亲的督导下,他七岁读四书五经。十五岁入县学,十七岁取得贡生资格。正当他奋身科举、进取功名时,朝廷废除科举,无奈就读于省垣高等学堂,毕业时奖励一个举人名义。辛亥革命后,他有幸被举荐为临潼知事。本应施展才华,实现抱负,岂料兵荒马乱自身尚且难保,何谈治理地方!加之临潼正当要冲,兵匪骚扰,一夕数惊。一介书生焉能应付?于是便弃官挂印,逃之夭夭。却以悲天悯人的情怀,带回误入烟花一弱女子。

为广延子孙,在夫人的规劝下纳那女子为妾。女子小名四儿,家人便称她四姐家。赵老爷比四姐家大二十多岁,因而也就把她看得宽些。白日间他房前后屋转悠,在厅堂品茶吸水烟,四姐家前后左右侍候着。沐浴在年轻女子温柔的情爱中,倒也欢畅舒心。

有道是老当节欲。夜晚他多在上房陪伴夫人,初一十五才到四姐家的厢房。四姐家天性活泼,似嗔似笑的娇态,提吊得他心里挠挖,努力着也能勉强成事。虽不尽如人意,但毕竟心性活泛了,感觉也年轻了许多。

一天晚上,赵老爷吹灭堂屋玻璃油灯,回到上房,却忘记了水烟袋。返回堂屋时,透过格子门,借天井的夜光,无意中看见凌源进了四姐家的厢房。他不由怒火中烧,但按捺住自己,来到厢房门口,重重地咳嗽一声,厢房里没有动静。又咳嗽一声,厢房灯亮了。再咳嗽一声,凌源出来了。他骂了一声“畜生”,凌源一溜烟地跑了。

赵老爷坐在厢房条桌旁的圈椅上,不说话。炕上的四姐家低着头,揪弄着散乱的鬓发。相持一会儿,他吁口气。问:“你俩啥时候来往的?”

四姐家嗫嚅着:“凌、凌凌他……”

“大少爷!”他严肃地纠正。

四姐家忙改口:“啊,大少爷他……”

“少爷咋咧?”他威严地问。

“……我说,不敢,不敢……少爷说,不咋的,不咋地嗑……”

“照这样说,是少爷强迫你的?”

四姐家扭过头来,偷窥一眼赵老爷。见他并不可怕,就“嗯”了一声。

赵老爷把桌子一拍:“胡说!我亲眼看见少爷一掀门就进来。你不给他留门,他能进来?”

四姐家见搪塞不过,就哭了起来,哭得伤心……

赵老爷是个明白人。人常说“包藏是金”“肉烂在锅里”,这种事与其弄得酸巴烂臭,倒不如打掉牙往肚里咽。唉,也怪自己言传身教不够。看着四姐家的委屈模样,念起平日的恩爱,他心还是软了。赵老爷移坐到炕沿,语气缓和了许多:“我可以既往不咎,但你也要自珍自爱。”

见老爷消了气,四姐家就坐过来扳住他的肩膀,摇晃着撒娇。一时间逗弄得赵老爷心急火燎的。但总是举不起来,渐渐地情绪低落了。赵老爷要离开时,又叮咛:“再不准胡来咧!”谁知四姐家竟搂着他的肩膀说:“嗯,你要天天来一回,我就不胡来……”赵老爷猛地站起来:“你咋是个混蛋!”四姐家一笑,撒娇地说:“嗯,看把你歪的,人家跟你耍呢……”

赵老爷摇摇头,心事重重地走出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