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头一进来,展厅里的气氛明显热闹了些,原本分散在各处的人都往中间凑,连刚才争论铜盒花纹的年轻人都停了嘴,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老头身上。他没急着说话,双手背在身后,先慢悠悠地绕着长桌走了半圈,目光扫过桌上的藏品,像个考官在审视学生的作业。最后才停在中间的长桌旁,小心地把手里的黑色锦盒放在深绿色绒布上,动作轻得像怕吵醒睡着的孩子,锦盒底部碰到绒布时,只发出极轻的“嗒”声。
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陈宇也跟着往前挤了挤,肩膀碰到了旁边人的胳膊,对方只是笑了笑,没在意。他的目光紧紧落在锦盒上:盒子看着至少有几十年了,黑色的缎面绣着暗金色的云纹,只是云纹的金线大多已经褪色,边角也磨出了毛边,露出里面的浅棕色衬布。盒盖上还系着根红色的绳结,绳头有点散,显然被人解过无数次。
“王大爷,今天带啥好东西了?”一个穿中山装的老者笑着问,语气里满是期待,手里的放大镜都举了起来,“上次您带来的那枚西夏钱币,我到现在还记着呢。”
王老头抬了抬眼皮,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没说话,只是伸出右手,指尖在锦盒盖上轻轻摩挲了两下,像是在跟里面的东西打招呼。接着,他慢慢解开红绳结,打开锦盒,盒盖的合页“吱呀”响了一声,在安静的人群里格外清晰。里面铺着一层深红色的绒布,绒布被压得实实的,中间放着块巴掌大的玉牌,玉色是深绿色的,像贺兰山深处的老松,表面泛着温润的光,显然被人摩挲了无数次。
陈宇心里“咯噔”一下,眼睛瞬间亮了,玉牌上刻着的符号,虽然只看清了一半,却和他残玉上的符号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个火苗状的纹路,三个尖都带着弯,跟他残玉上的几乎一模一样。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尖掐得掌心有点疼。
“这是西夏的镇墓玉牌,”王老头的声音有点哑,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说得慢悠悠的,“上面刻的是‘安’字,西夏文里的‘安’,跟‘镇’字配成对,左‘镇’右‘安’,立在墓门两侧,是用来镇压邪祟、守护王陵的。”他用拇指轻轻摸着玉牌的边缘,动作格外小心,指腹在符号上慢慢划过,“我找这另一半‘镇’字牌,找了整整十年,跑遍了贺兰山脚下的村子,也没见着踪影。”
陈宇的心跳突然快了半拍,像有只兔子在胸腔里乱撞。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公文包的搭扣,金属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的残玉缺角在左侧,而王老头这枚玉牌的缺角正好在右侧,若是把两块拼在一起,说不定能严丝合缝地拼成完整的符号!他想起《西夏镇墓石考》里“如锁之双钥,合则启墓门”的记载,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王大爷,您这玉牌是从哪弄来的?”人群里有人追问,语气里满是好奇,“贺兰山哪个村子收的?那老乡还能不能联系上?”
王老头从口袋里掏出个搪瓷杯,旁边立刻有人递过热水。他喝了口茶,茶水在嘴里漱了漱才咽下,慢悠悠地说:“贺兰山三关口那边的村子,叫王家沟。七年前收的,那老乡是个放羊的,说在山包里挖草药时挖出来的。当时除了这玉牌,还有块带字的砖,砖上也刻着类似的符号,可惜后来他搬家,砖弄丢了,就剩这块玉牌了。”
陈宇赶紧从公文包里拿出笔记本,指尖因为紧张有点抖,铅笔在纸上划出几道歪歪扭扭的线。他把玉牌的颜色、缺角位置、王老头说的地名都记下来,尤其是“王家沟”和“带字的砖”,特意用红笔圈了圈,王家沟离他爹说的“有符号的山包”不远,说不定那砖就是从山包里挖出来的。他又想起残玉上模糊的“天庆元年”,心里越发肯定,王老头手里的这枚“安”字玉牌,就是他要找的另一半残玉!
这时,旁边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个穿藏青色棉袄的中年人正小心翼翼地展开一叠纸,是西夏文佛经的抄本。纸页已经变成了深黄色,边缘有些破损,用细棉线装订着,上面的西夏文字工工整整,像打印的一样。“这是我爷爷当年从敦煌带回来的,”中年人脸上带着骄傲,声音都拔高了些,“民国三十年,他在敦煌莫高窟当管理员,亲手抄的,上面还有西夏崇宗皇帝的印章呢!”
众人都凑过去看,陈宇也跟着挤了过去。抄本上的文字密密麻麻,旁边还标注着汉文注释,符号大多是圆形的,围着经文排列,像一圈圈光环,和残玉上的菱形、火苗符号完全不同。有人拿出放大镜仔细看,嘴里啧啧称赞:“这字写得真工整,比博物馆里的复制品还清楚!”中年人听了,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赵建明悄悄走过来,用胳膊肘碰了碰陈宇的胳膊,压低声音:“怎么样,没骗你吧?王大爷手里真有好东西。”他指了指还在跟人聊天的王老头,“等会儿人少点,我帮你引荐,你把你的残玉拿出来让他看看,说不定俩玉牌能对上。”
陈宇点点头,目光又回到王老头身上。王老头正被几个人围着,讲贺兰山的旧事。他说年轻时在山里放羊,见过不少“古墓的痕迹”,有次在一个土坡上看到个黑黢黢的洞口,洞口还立着块半截的石头,上面刻着看不懂的道道,“当时年纪小,怕有蛇,没敢进去,后来再去,洞口被风沙埋了,再也找不到了”。周围的人听得入神,有人还追问洞口的位置,王老头却只是笑了笑,没再多说。
不远处,老周正跟两个老人聊起当年的知青生活。“那时候在贺兰山脚下插队,天天跟黄土打交道,挖渠、种地,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老周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点怀念,“没想到后来竟喜欢上这些老物件了,每次看到西夏的陶片,就想起当年在山里看到的那些土堆,说不定里面就藏着宝贝。”
一个戴老花镜的老人接话:“我也是知青,在陕北待了八年,见过不少汉代的陶片,当时不懂,觉得就是块破石头,有的还用来垫桌腿了。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瞎眼了,好多好东西都错过了,现在想找都找不回来了。”另一个老人也跟着叹气,说当年在甘肃插队时,见过有人用西夏文的纸当引火纸,“现在想起来,心疼得直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