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二年暮春,江宁城的桃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簌簌落在曹府青石板路上,却掩不住空气中弥漫的焦灼。二十四岁的曹雪芹刚在芹圃写完一首《桃花赋》,墨迹未干,就见管家曹忠跌跌撞撞跑来,脸色比宣纸还白:“公子!京城来的快马信使,说…… 说有圣旨要宣,还带了不少官兵!”
曹雪芹手中的狼毫 “啪” 地掉在纸上,晕开一团墨渍。他快步冲出书房,只见府门前已围了一圈身着劲装的官兵,刀枪出鞘,寒光刺眼。为首的钦差大臣身着孔雀补服,面沉似水,手中捧着一卷明黄色圣旨,正是上次查办亏空的李绂。
“曹頫接旨!” 李绂的声音尖厉,划破了曹府的宁静。
曹頫从内堂匆匆走出,身着常服,却已鬓角染霜。他接过圣旨,双手颤抖,展开的瞬间,脸色骤变,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曹雪芹凑上前,只见圣旨上字字如刀:“江宁织造曹頫,历任多年,亏空公帑百万余两,屡经查核,延宕不补。更查得其勾结前朝余孽,私藏禁书,意图不轨。随即革职抄家,押解进京问罪,家产入官,族人流放!”
“冤枉!” 曹頫猛地跪倒在地,声音嘶哑,“亏空早已填补,勾结余孽更是无稽之谈!李大人,这一定是有人陷害!”
李绂冷笑一声,挥手示意官兵:“曹大人,皇上已有圣断,证据确凿,休得狡辩。来人,查抄家产,拿下曹頫!”
官兵们如狼似虎地冲进府内,砸门声、器物碎裂声、下人的哭喊声瞬间交织在一起。曹雪芹眼睁睁看着那些曾经熟悉的珍宝被粗暴地塞进木箱:祖父曹寅收藏的宋版《汉书》、母亲留下的和田玉簪、自己亲手绘制的《栖霞红叶图》,还有沈宛君陪嫁的琴瑟,都在混乱中被肆意践踏。
“住手!” 曹雪芹冲过去阻拦,却被一名官兵推倒在地,膝盖磕在石阶上,钻心的疼。他抬头望去,只见沈宛君扶着老夫人从内堂走出,老夫人吓得浑身发抖,沈宛君却面色苍白地挡在前面,护住身后的丫鬟。
“李大人,” 沈宛君的声音带着颤抖,却依旧坚定,“曹家世代忠君,绝无反心。亏空之事,确已填补,还请大人复核账目!”
李绂瞥了她一眼,不屑地说:“妇人之见!账目早已查实,曹頫罪无可赦。再敢阻拦,以同罪论处!”
曹雪芹爬起来,紧紧握住沈宛君的手,看着官兵们将一箱箱财物抬出府门,看着父亲被铁链锁住,佝偻着身子被押上马车。马车驶离的那一刻,曹頫回头望了一眼,眼神中满是愧疚与不舍,嘴唇动了动,却被官兵厉声喝止。
“父亲!” 曹雪芹嘶吼着,想要追上去,却被官兵死死按住。他看着马车消失在巷口,心中的某个角落彻底崩塌了。他曾经以为,曹家的荣光会永远延续,以为父亲能化解所有危机,以为自己能金榜题名,让家人过上安稳日子。可此刻,所有的憧憬都化为泡影,只剩下冰冷的现实。
沈宛君轻轻拍着他的背,泪水无声滑落:“梦阮,别冲动,我们还有机会。”
曹雪芹转过头,看着妻子憔悴的面容,心中满是悔恨。他恨自己的天真,恨自己不懂官场的险恶,更恨那些背后捅刀的小人。他想起上次危机时,父亲深夜烧毁账本的背影,想起那些被变卖的田产店铺,原来那时候,父亲就早已知道,这场灾祸终究无法避免。
官兵们查抄了整整一夜,曹府被翻得底朝天,连地窖都未能幸免。第二天清晨,当最后一箱财物被抬走,李绂留下几名官兵看守,带着曹頫和大部分财物启程回京。曹府上下,只剩下一片狼藉,断壁残垣,满地纸屑,曾经的繁华荡然无存。
曹雪芹站在空荡荡的大堂里,阳光透过破损的窗棂照进来,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他突然明白,所谓的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所谓的皇恩浩荡,也抵不过一句莫须有的罪名。官场的黑暗,人心的险恶,在这一刻,赤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
“梦阮,我们该怎么办?” 沈宛君的声音带着无助。
曹雪芹深吸一口气,抹去眼角的泪水,眼神渐渐变得坚定。他看着沈宛君,又看了看身边惊慌失措的老弱妇孺,缓缓说道:“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活下去。我要去京城,为父亲辩冤,就算拼尽全力,也要还曹家一个清白。”
他知道,前路布满荆棘,甚至可能有去无回。但他别无选择,这是他作为曹家子孙的责任,也是他对父亲、对家人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