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雍正六年的秋风,比往年来得早。

江宁城的晨雾还没散透,织造府门前的石狮子就被寒意浸得发僵。曹雪芹正陪着父亲曹頫在西跨院练剑,剑光划破薄雾,带出一串清脆的破空声。他刚满十七岁,身姿挺拔,眉眼间还带着少年人的英气,腰间的玉佩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是母亲沈宛君亲手为他系上的。

“三郎,出剑要稳,收势要快。” 曹頫的声音低沉,带着常年身居高位的沉稳。他今日穿了件月白锦袍,虽已年过四十,鬓角染了些霜色,但脊背依旧挺直,握着剑柄的手稳如磐石。

曹雪芹点头应着,手腕一转,长剑挽出个漂亮的剑花。他知道父亲近来心绪不宁,朝廷的文书一封接一封,每次看完,父亲都会独自在书房坐到大半夜。府里的下人也比往常谨慎了许多,走路都放轻了脚步,连廊下的雀鸟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叫得比平时收敛。

“父亲,” 曹雪芹收了剑,额角沁出细汗,“昨儿个李掌柜来送绸缎,说京里来人了,好像是户部的官?”

曹頫擦拭剑身的手顿了顿,目光沉了沉:“嗯,是来核查织造府账目的。” 他将剑递给一旁的小厮,转身往书房走,“你也别多问,安心读书练剑便是。”

曹雪芹望着父亲的背影,心里泛起一丝不安。他知道曹家世代承袭江宁织造,侍奉过康熙爷,当年康熙南巡,四次住在织造府,那是曹家最风光的日子。可自从雍正爷登基,一切都变了。先是苏州织造李煦被革职抄家,接着是两淮盐政噶尔泰被问罪,父亲这几年总说 “伴君如伴虎”,如今这核查账目,恐怕没那么简单。

他正想着,忽然听到府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兵器碰撞的脆响,还有人高声喊着什么。声音越来越近,带着一股肃杀之气,打破了织造府往日的宁静。

“怎么回事?” 曹雪芹皱起眉,快步往大门方向走去。

刚到穿堂,就见管家曹忠神色慌张地跑进来,脸色惨白,声音都在发抖:“老爷!少爷!不好了!京里来的官…… 带了兵,说是…… 说是来抄家的!”

“什么?” 曹頫猛地从书房里冲出来,锦袍的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你再说一遍!”

“是抄家令!” 曹忠跪倒在地,磕了个头,“官兵已经围了府门,领头的是步军统领衙门的人,说…… 说咱家亏空国帑,结交奸党,奉圣旨抄没家产,捉拿人犯!”

“不可能!” 曹頫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门外,“咱家三代忠良,侍奉先帝,何来亏空?何来奸党?这是污蔑!是陷害!”

他刚要冲出去,就见一群身穿兵服的人已经闯了进来,个个手持长刀,面色冷峻。领头的是个留着山羊胡的官员,穿着孔雀补服,手里拿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过众人。

“江宁织造曹頫接旨!” 官员展开圣旨,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曹頫和府里的人连忙跪倒在地,曹雪芹也跟着跪下,膝盖碰到冰冷的青石板,寒意顺着骨头缝往里钻。他抬头偷偷望去,只见父亲的脊背微微颤抖,双手紧紧攥着拳头,指节都泛了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江宁织造曹頫,罔顾圣恩,玩忽职守,亏空织造府库银百万两有余,且暗通允禩、允禟等逆党,图谋不轨。着即革职拿问,抄没其家产人口,押解回京听候发落。钦此!”

“逆党” 二字像一道惊雷,炸得曹頫眼前发黑。他猛地抬起头,大声喊道:“冤枉!臣冤枉啊!先帝南巡,四次驻跸臣府,耗费银两皆为奉旨行事,何来亏空?臣从未结交逆党,这是有人恶意中伤!求大人明察!”

“哼,是不是冤枉,到了京城自然有定论。” 官员冷笑一声,挥了挥手,“来人,给我搜!所有财物、账目,一律封存!男丁全部拿下,女眷集中看管,不得有误!”

官兵们立刻四散开来,像饿狼扑食一样冲进各个院落。一时间,织造府里乱成了一团。桌椅被推倒的声音、瓷器碎裂的声音、下人的哭喊声、官兵的呵斥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往日的雅致与宁静。

曹雪芹被两个官兵架着胳膊,动弹不得。他眼睁睁地看着官兵们闯进母亲的卧室,将梳妆台上的珠宝首饰一股脑地塞进箱子里,连母亲最喜欢的那支玉簪都被粗暴地扯了下来,摔在地上断成两截。沈宛君吓得脸色苍白,紧紧抱着年幼的妹妹曹明娟,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却不敢哭出声。

“放开我母亲和妹妹!” 曹雪芹挣扎着,想要冲过去,却被官兵死死按住。

“老实点!” 一个官兵狠狠推了他一把,他踉跄着摔倒在地,膝盖磕在石头上,疼得钻心。

他抬头望去,只见父亲被官兵反绑着双手,押到了院子中央。曹頫头发散乱,锦袍被扯得歪歪斜斜,往日的沉稳荡然无存,只剩下满脸的悲愤与不甘。“我曹家世代忠良,竟落得如此下场!雍正小儿,你听信谗言,冤枉忠良,必遭天谴!”

“大胆!竟敢辱骂圣上!” 官员勃然大怒,下令道,“给我掌嘴!”

一个官兵上前,狠狠一巴掌扇在曹頫脸上。“啪” 的一声脆响,曹頫的嘴角立刻流出血来。他却不肯低头,依旧睁大眼睛,怒视着官员:“我曹頫问心无愧!你们这些奸佞小人,必不得好死!”

官兵又要动手,曹雪芹急得大喊:“住手!不准打我父亲!” 他拼命挣扎,想要冲过去护住父亲,却被官兵死死按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打得嘴角流血,却无能为力。

沈宛君再也忍不住,哭着扑过来:“大人,求您手下留情!我夫君是冤枉的,求您高抬贵手啊!”

“滚开!” 官兵一把推开沈宛君,她踉跄着摔倒在地,怀里的曹明娟吓得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