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弘治十四年(1501 年)的深秋,淮水畔的山阳县城,笼罩在一层淡淡的薄雾中。清晨的露水,打湿了青石板路。巷子里的老槐树,叶子落了满地。吴锐提着刚买的米,脚步匆匆地往家赶。他的妻子沈氏,正临盆在即。
吴家用度拮据,却收拾得干干净净。三间青砖瓦房,坐落在巷子深处。院子里的石榴树,叶子已经泛黄,却还挂着几个红彤彤的果子。
“当家的,你可回来了!” 接生婆推开房门,脸上带着喜色,“生了,是个胖小子!”
吴锐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只见沈氏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却带着笑意。襁褓中的婴儿,闭着眼睛,小拳头紧紧攥着,哭声响亮。
“好,好小子!” 吴锐小心翼翼地抱起婴儿,声音都在发抖。
这个婴儿,就是后来写出《西游记》的吴承恩。
山阳县城,坐落在淮水与运河的交汇处。这里自古便是水陆要冲,南来北往的商船,在这里装卸货物。码头上叫卖声、船桨声、马蹄声,交织成热闹的市井图景。
淮水是山阳的母亲河。它浩浩荡荡,滋养着两岸的土地。春天,河边的柳树抽出新芽,桃花灼灼;夏天,芦苇荡长得比人还高,水鸟在其间嬉戏;秋天,河水清澈见底,鱼虾肥美;冬天,河面结起薄冰,银装素裹。
这样的地理环境,让山阳既有南方的灵秀,又有北方的豪爽。南来的商人带来了丝绸、茶叶,也带来了江南的温婉;北往的客商带来了杂粮、皮毛,也带来了北方的粗犷。
这种兼容并包的气质,渗透在山阳的每一个角落。城里的建筑,既有南方的飞檐翘角,又有北方的青砖灰瓦。街上的人们,说话既有吴侬软语,又有北方的铿锵有力。
山阳还是个文脉深厚的地方。自魏晋以来,名士辈出。东晋的鲍照,在淮水边写下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的诗句;唐代的赵嘏,留下了 “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 的千古名句;宋代的张耒,晚年定居于此,教书育人。
这些先贤的故事,被山阳人代代相传。城里的书院、私塾,遍布街巷。即便是寻常百姓家,也信奉 “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 的古训。
吴承恩的家,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巷口的老槐树底下,每天都有白发老者给孩童们讲故事。有讲大禹治水的,有讲水母娘娘的,还有讲神仙鬼怪的。
吴承恩周岁时,按照习俗,家里举办了 “抓周” 仪式。沈氏在桌上摆了笔墨纸砚、算盘、铜钱、玩具刀枪。亲朋好友围在一旁,等着看孩子的选择。
吴承恩被放在桌上,眼睛溜溜地转。他看了看算盘,摇了摇头;又看了看铜钱,撇了撇嘴;最后,他伸出小手,一把抓住了那支毛笔。
“好!好!” 吴锐哈哈大笑,“我家承恩,将来定是个读书人!”
围观的亲友也纷纷道贺:“这孩子有出息,将来怕是要当大官、写大文章的!”
沈氏温柔地抚摸着吴承恩的头,眼里满是期盼:“不求他当大官,只求他能识文断字,做个正直的人。”
随着吴承恩渐渐长大,山阳的风土人情,一点点浸润着他的心灵。
每天清晨,他都会跟着父亲去码头。看着来来往往的商船,听着南腔北调的对话。商人们讲着各地的奇闻异事,讲着江南的繁华,塞北的荒凉,岭南的瘴气,西域的风沙。
这些故事,像种子一样,落在吴承恩的心里。他常常缠着商人,让他们再讲一个。那些遥远的地方,那些神奇的经历,让他充满了向往。
巷子里的书铺,是吴承恩最喜欢去的地方。书铺老板是个老秀才,见吴承恩乖巧好学,便允许他在铺子里蹭书读。
吴承恩常常坐在书铺的角落里,一看就是一下午。他识字很早,三四岁时,就能跟着父亲念诵简单的唐诗。到了五岁,已经能独立阅读一些简单的书籍了。
书铺里的书,种类繁多。有经史子集,也有野史稗官。吴承恩对那些神仙鬼怪的故事,格外感兴趣。《山海经》里的奇珍异兽,《搜神记》里的神仙传说,都让他看得入迷。
有一次,他在书铺里看到一本画着猴子的书。书里的猴子,会说话,会走路,还会腾云驾雾。吴承恩看得爱不释手,直到书铺关门,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想: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猴子吗?它们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这个念头,像一颗萌芽,在他心里扎下了根。多年后,当他创作《西游记》时,这颗萌芽便长成了参天大树,化作了那个桀骜不驯、神通广大的孙悟空。
山阳的地理与人文,像一双无形的手,塑造着吴承恩的童年。淮水的包容,让他拥有了开阔的眼界;文脉的传承,让他爱上了读书写字;民间的传说,让他的想象力得以无限激发。
这些早期的浸润,看似平淡无奇,却为他日后的文学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他日后创作《西游记》,之所以能构建出一个兼容并包、奇幻绚丽的神话世界,之所以能将各地的风土人情、民间传说融入其中,都与他在山阳的童年经历密不可分。
淮水之滨的这片土地,不仅孕育了吴承恩的生命,更孕育了他的文学才情。而这一切,都始于弘治十四年那个深秋的清晨,始于那个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