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虎跑川用余下的钱置办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先把日子过起来,又把废品生意做了起来。可他总是心神不宁,外出收废品时,总担心家里会发生点什么,有时候他会陡生一些后悔,不该把震云和诗吟兄妹俩都送去上学,如果有一个在家跟段彩芹做个伴儿,可能会好点。虎跑川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更不是空穴来风,他的担忧来自自己的新邻居,准确说是余根旺,他太了解这个人了,他就是卧在自家房侧的一条狼,至少也是一只喜欢偷腥的馋猫。

那时候,虎跑川还是伏牛山区走村串户的小货郎,一副货郎担子挑着针头线脑等小杂货,走哪儿卖哪儿,哪儿黑哪儿住,吃百家饭,挣百家钱。钱不是挣给自己,是挣给生产队,生产队给记工分,虎跑川身单力薄,连个妇女都不如,生产队依然一天给他记十分,而且是满勤,令许多人眼红。然而,虎跑川却不满足,私下里又给自己挣了一份钱,挣就挣了,多卖几个钱,只要该给生产队的一个不少,也就没啥,偏偏他心野,想在双龙集镇上盖一座大房子。其实也不是心野,也是没办法,他有四个儿子和一个比自己小十三岁的弟弟,必须得有一个大房子才能给他们娶来婆娘。所以便挣得大,大也没啥,偏偏是挣了不该挣的。那个年代啥都是计划来,老百姓需要的东西由供销社分配,生产的东西也要由供销社按计划收购,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这就有了余,也出现了缺。虎跑川走村串户,知道哪儿余,也知道哪儿缺,就顺手把余的倒腾给缺的,赚一个差价,挣几个活钱。这本也没啥,不碍谁,不挡谁,可偏偏有人把他告到了县里。这个人就是余根旺。余根旺告他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那次回家时的误撞。事情发生得非常突然,虎跑川没有一点思想准备。虎跑川跟平常一样挑着货郎担子回家,只是晚了一点。跑货郎没有准头,早一点,晚一点,都是很平常的,可那天突然不平常了。因为晚了,虎跑川抄了近路,从稻场边往家走,刚蹬上场边的高坎,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虎跑川没在意,继续走,窸窸窣窣声更大了,更清了,是从麦秸垛那儿传过来的。稻场边搭着许多麦秸垛,是孩子们做藏猫猫游戏的好场所。谁家孩子,这时候还不回家呢?虎跑川这么一想,摁亮手灯照过去。蚂蚱爷!哪里是藏猫猫的孩子,是白膘膘的一个屁股和一样白膘膘的四条腿,正一动一动的热烈着哩。虎跑川的手电一照,不动了,僵住了,那窸窣声也嘎然而止了。虎跑川赶紧灭了手灯,逃也似地走开了,却听到身后一个女娃埋怨说,都怨你,非要来这儿。接着一个男人说,谁知道那龟孙会走这儿。虎跑川听出来了,那女娃是街头李家的二丫头,一心想去供销社当营业员,那男的是余根旺。这事,虎跑川谁也没说过,连付彩琴也不曾知晓,他不能坏了李家二丫头的名声。但余根旺还是没有放过虎跑川,告到了县里,说他投机倒把破坏计划经济,这是性质问题,立场问题,必须严厉打击!虎跑川便被抓了,从八百里伏牛山腹地押解到三百多公里外的大平原,在漯河监狱一住就是七个春秋。

虎跑川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天,段彩芹送走两个孩子,正在整理废品,余根旺叼着一支过滤嘴香烟走了过来,打招呼说,整废品呐,我帮你吧。余根旺说着,便蹲了下来。段彩芹说,别别别,这小老百姓干的脏活,哪能让你这大干部帮忙。

余根旺说,我就愿意帮你,跟你在一起干,心里美气。

段彩芹说,真想干活,还是回去帮嫂子吧,我这儿不差人手。

余根旺说,别提那黄脸婆,看见就心烦,还是你漂亮,细皮嫩肉,瞅瞅你这小手,多好看。

余根旺说着,一把抓住了段彩芹的手,段彩芹使劲抽拽,也无法拽脱,便压低了声音吼道,放手,再不放,我喊人了!

余根旺毕竟是个老手,知道女人这时候的矛盾心里,更了解他们的软肋,便低声说,喊吧,把全镇子的人都喊来,看看是他们是信你贞烈,还是说你是翘尾巴的骚母狗。

段彩芹见此招不起作用,便竭力反抗。谁知,更激起了余根旺的欲望,不顾一切地将她压在了身下。段彩芹毕竟是个女人,又是那种小家碧玉型,哪里反抗得过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情急之下,段彩芹摸住了一个破犁铧头,猛地一个勾手,拍在了余根旺头上。只听哎哟一声,余根旺慌忙爬起来,捂着脑袋跑了。

余根旺捂着头直接去了卫生院,医生看了看伤口问,咋弄的,成了三尖口子?余根旺说,去仓库转了一圈,不小心闯住了货架,一个犁铧掉了下来,你说臊气不臊气。医生打趣说,你这供销社主任就是牛逼,老百姓犁地,你敢犁头。在双龙公社,革委会主任是老一,供销社主任就是老二,管着物资分配哩,当然牛逼。如果说革委会主任一跺脚,全公社都要颤半天,那么余根旺一跺脚,也是要颤一阵子的,没有半天,也要有一袋烟的功夫,至少也要有几秒钟,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那是相当牛逼的。这回,余根旺不但没有牛逼,还很低调。

包扎好,余根旺去了单位,下属见领导头上包扎了纱布,关切地问,余主任,咋了?余根旺笑哈哈地说,还不是我那个死婆娘,整天毛手毛脚,拿个锄头也不长眼,咣当一下,碰到了老子头上,你说气人不气人。单位人都知道,余根旺在单位牛逼,在社会上也牛逼,但到了家里,就蔫气了,跟腌茄子一样软不啦叽。余根旺这么一说,大家就知道了,一准是挨婆娘揍了。余根旺就是掌握了大家的这种心理,才这么家丑外扬,其实是故意把大家往家丑上引,以免生出有损于自己威望的舆论,这就是余根旺的高明之处。

下班回到家,婆娘王菊花正坐在厨房门口沁着头择菜,余根旺好像自言自语地说,日他妈,今儿个,臊气死了!

王菊花一听,抬起头问,咋啦?

余根旺说,咋啦,钢笔掉到桌底下,趴身拾起来,结果碰头了,恰巧碰住桌子角,弄了个三尖口子,缝了五六针,你说臊气不臊气。

王菊花白了余根旺一眼,揶揄说,以后多摸几回大姑娘屁股,就不臊气了。

余根旺说,日他妈,哪个龟孙摸了。

心虚了是吧?王菊花脸一黑吼道,说!又搔人家哪个大姑娘了!

余根旺苦楚着脸说,真没有,你冤枉死我了。

王菊花哪里肯信,继续黑着脸吼,说!是不是去搔隔壁的狐狸精了。

余根旺吞吞吐吐说,我,我,我哪能看上那老婆娘。

余根旺一吞吐,王菊花就知道了,说,难怪那么便宜把房子卖了,原来是在这儿打主意,我这就去撵那骚狐狸滚蛋。

王菊花说着,把手里的菜一摔,站起身就要出去,余根旺慌忙拦住说,我的姑奶奶,我的老祖宗,我求你了,省省心吧,你把事闹大了,我下不了台,对你有啥好处?

王菊花想想也对,只好气呼呼地坐下来继续择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