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榆林城临海而居,自然盛产海货,四野八乡贩夫走卒常年穿梭其间,每逢赶集日更是热闹非凡,卖海货的、卖烧饼油条的、卖布的、卖花的、剪纸的……顺着街道两边一摆,大街小巷便响起了甜甜热热的吆喝声。

而地处街北的李府却死气沉沉,所有人都神色哀戚。大小姐蛾娘已昏迷三天。李老爷膝下五个少爷,独独生了一个蛾娘还体弱多病,自然对她百般宠溺。上月蛾娘偶感风寒,李老爷开始并没放在心上,请来郎中开几副汤药,谁知越来越严重,直至不省人事,李老爷请了无数远近闻名的郎中大夫,最后都会摇头叹息:“令爱疾从胎出,恐难过这月十五。”。

李老爷百般焦虑,不时到蛾娘闺房查看,大奶奶神色憔悴,日夜跪在佛堂祷告,佣人们更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遭到责罚。

屏风后蛾娘静静的躺着。屏风前是一拨又一拨的郎中。蛾娘贴身丫头珠儿负责牵线,郎中搭脉后无不摇头叹息。李老爷也在一拨又一拨人摇头中恍恍凄然。

蛾娘自小天资聪颖,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上、孝顺父母,下、体贴下人。周乡十里赞不绝口,媒婆更是踏破门槛,偏偏蛾娘心高气傲,对那些富家子弟兴致索然,她要找的不是门当户对而是志同道合。李老爷溺爱蛾娘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他这里形同虚设,蛾娘也就没像一般大户人家小姐,早早找一门当户对的嫁了,而是在家伺奉双亲,挥毫涂墨,日子过得倒也惬意自得。万万没想到遭此大劫,李老爷不甘心闺女命殇九泉,可周遭百里的名医都已请尽,蛾娘却毫无起色,李老爷不免长吁短叹,嚼食无味,恨不得替代其病。

大少爷李豪遵循祖训入仕,经李老爷上下打点,年纪轻轻已官拜道尹,可谓前途无限。二少爷李响忠实憨厚,帮助李老爷打理生意,是李老爷的左膀右臂。三少爷李钰四少爷李洪是庶出,他们的母亲李周氏是李老爷游历时看中的一个乡下丫头。虽然李老爷对她宠爱有加,不过毕竟身份不同,难免会有寄人篱下之感。她的不幸牵扯到儿辈们,两位少爷从小就不叫李周氏为娘,而叫她二姨娘。他们也没有在李周氏怀里长大,生下来就被大奶奶李王氏抚养,所以他们对李王氏比对李周氏亲。李老爷五少爷李霖嗷嗷待哺,李霖是三奶奶李赵氏所生,李赵氏年方十八,长得浓眉大眼,俊俏可人,是李府一个佃户的闺女。李赵氏爹爹前年得了肺痨,一咳就是一滩血,从生病到死亡仅仅用了三个月。可就是这三个月,赵家已经倾家荡产连下葬钱的都没有。只好向李老爷借,李老爷借钱从来都是为了鸡生蛋,蛋生鸡,赵家自然还不起,只好用女儿抵押做小。

李老爷觉得自己这半生都在春风里渡过,大奶奶李王氏贤惠淑德,二奶奶李周氏温如碧玉,三奶奶李赵氏更像一团火将他烤得欲仙欲死,年后又为两鬓斑白的他添了一个少爷,李老爷时常捋着胡子想:多亏祖上行善积德,李家人丁兴旺,真是我之福,李家之福。谁知乐极生悲,蛾娘这一病就不起,且愈来愈重,看样子真的难过十五,想想今天已是初二,还有十三天,十三天啊!

“快去看看,快去看看,李府贴告示了,说谁能救活大小姐赏银百两。”

“百两,这么大一笔怕是这辈子都花不完,可惜我们不懂医术,要不然怎么的也去碰碰运气。”

“救不活,救不活,方圆百里的郎中都请遍了,没一个看得好,听李府的下人说胎里疾,过不了十五。”

“什么胎里疾,胎里疾会到现在发作?我看就是阎王老爷索命,你们看看李家这些年做了多少缺德事,报应,报应啊!”

“就是,不过听说这李小姐聪慧贤淑,李府的下人都夸她呢?”

众人一边盯着墙上告示一边窃窃私语,都想看看谁揭这告示,能得到这百两赏银。

久久的也没一个人揭榜,站在太阳底下的众人如同焦燎,头上的汗珠子适时而下.眼看已临近中午,还是没有人揭。太阳又很合时宜的燎烤着,一些受不住的悄悄离去,嘴里还嘟囔着肯定没人揭,谁有这么大本事。一些不甘心的则顶着满头大汗僵在那里,也不像刚来时窃窃私语,像是要养精蓄锐与太阳抗争到底。

晌午渐渐临近,太阳更像一个巨大的火球炙烤着大地。那些不甘心的左右看看,再用手遮着眼睛朝太阳望望,心想肯定没人揭。正准备离去之时,一个灰袍青年踉踉跄跄走上前去,伸手揭下告示。众人看他年纪轻轻,想准是热糊涂了,多数人按原计划走了,剩下几个好事者等着看热闹。

管家李竖见有人揭告示马上从西南角凉棚下跑出来,他一手握着蒲扇遮挡火辣辣的太阳,一手提着长袍:“等一等,等一等--”

青年正欲将告示卷成筒状,闻声抬头一看,一个年逾四旬管家模样的人边喊边跑。只见他身高五尺,面色苍白,倒须眉三角眼,几根羊角胡子随着步伐有节奏的抖来抖去。

李竖气喘吁吁跑到青年面前:“敢问先生哪里人士,尊姓大名,医从哪位名家?”青年抱拳作揖:“在下湖州人,姓储名羽,不敢说师出名家,只是家传而已。”

李竖不愿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唠叨,右手一摆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又向不远处招了招手,拐角处出现两台青顶轿子,几个抬轿的清一色赤膊短裤,一路小跑过来。李竖请储羽坐上前面一顶轿子,自己则急急忙忙上了后面一顶,几个抬轿人一声吆喝,轿子就叽呀叽呀朝李府摇去。

李府上下一片凄然,蛾娘今天又昏迷三次,郎中大夫围成一团,无不神色凝重。李老爷如同热锅上爬行的蚂蚁--焦燥不安。二位小奶奶一脸凄色,垂头低泣,大奶奶伤心欲绝,几次昏迷当场。

“老爷,不好了,小姐,小姐又昏迷不醒了--”随着珠儿的喊声。李老爷和几位奶奶像是被蜂蜇一样跑到屏风后面。李王氏扑倒在床沿,抱着蛾娘大哭:“蛾娘,蛾娘你醒醒,娘在这,你生生的娘亲在这里。”李老爷毕竟是男人,又是一家之主,他并没有像大夫人呼天抢地,而是走到屏风前对一群呆若木鸡的大夫说:“烦请各位圣医救救小女,治渠定当重谢。”说完又深鞠了几躬。

大夫们像是刚刚惊醒,争先恐后悬线搭脉。一番忙活下来无不摇头叹息,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脸沮丧低头瞅着脚面。李老爷见此情景一屁股跌坐在红木雕花椅上,仰天长叹,两行浊泪顺着面颊淌了下来。三个奶奶更是呼天抢地,嚎啕大哭,连丫头怀中的五少爷也仿佛受到感染,哇啦哇啦哭个不停。

“老爷、老爷,小姐有救了……有人……有人……。”管家李竖气喘吁吁跑到蛾娘闺房外面大喊。李老爷像是被针刺了一下,又像是被雷击一样弹跳起来:“快、快请神医!”一屋子人包括大夫郎中的头刷地一下扭到门口,他们都想看看是何方神医敢揭告示。管家掀起珠帘,低头摆手请储羽进来,众人一看大失所望,李王氏又一次昏死过去。李老爷的脸色也在这一瞬间几次变化,从开始的惊愕到欣喜再到彻底失望,过程仅仅用了几秒就消失殆尽,留下的是一贯温和:“先生快快请进,小女的病全仰仗先生了。”

储羽顾不得礼数,他微微弯了一下腰,请李老爷带他查看蛾娘病情,珠儿早就将丝线牵到屏风外。储羽伸手搭在丝线上。屋内一干人等都屏住呼吸,生怕一个细微的声响扰乱眼前这位游方郎中的心绪,就连五公子也呼呼大睡。储羽将手一搭就眉头紧锁,过一小会又像是舒展下来,众人的心也随着他眉头时紧时松。

大约过了半柱香功夫,储羽甩甩右手,擦了擦细细密密的汗珠,走到桌边写下药方子,请李老爷派人抓药,李老爷对药方一窍不通,可周围好十位都是远近闻名的大夫,一看药方都大惊失色,原来药方中除了一般常用药以外,多了两味烈性药。想这两味药随便哪一味,你只要蘸上一点点不死也要脱成皮,不用说这两味药放在同一药方里,这是郎中吗?江湖骗子,肯定是江湖骗子。可是众人只在心里嘀咕,谁也没有吱声,因为这其中利害关系他们都明白,你说人家是江湖骗子,那你开一方子出来。再说,大小姐一天昏迷几次,魂归西天只是早早晚晚事,早一天尘埃落定他们也好早一天和家人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