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拿起药方就一路小跑朝药房奔去,正在低头算账的伙计一看药方大惊失色,忙到后院请教掌柜的,掌柜仔仔细细看了药房,犹豫片刻后狠狠跺了跺脚,说:“照单抓药,且不说李家大小姐命悬一线需下猛药狠药,就是没这么严重我们也要抓。想李家聚集好十位名医大夫,他们都没吱声,说明开这方子的人确实高,若因我们不抓药导致李大小姐病故,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不过为了日后少惹纠纷,不妨留一备份。”伙计忙点头称是照办不误。
管家拿到药就一路小跑往回赶,管家李竖虽不算娇生惯养,那也是一人之下,百人之上,何曾在热辣辣太阳底下奔跑经历,今儿不是怕耽误事也不会亲自抓药。虽然李府离药铺短短三百米,可在这热日炎炎下奔跑也够他受的。原本苍白的脸像是染上火烧红云,又像是一个知名画师刻意而为,一朵一朵,毫无规律印在鼻子,嘴巴周围,眼睛更是可笑,倒须眉变成乱草眉,那是不时擦汗结果,三角眼变成一隙缝,偶尔睁开也是红眼球多黑眼珠少,嘴巴更是像野狗在零上五十℃那样张得老大,伸得老长的舌头边缘哈喇子一丝一丝朝下滴,喉咙也不甘寂寞喘着气,像极一个拉了上百年的老风箱。
管家李竖好不容易跑到李府大门口,他一手扶着门框一手颤抖地举了举药,伙计冬五不等他说话抓起药就跑。那样子不亚于去年县上举行的叫什么接力大赛,听说这是县长大少爷主意,这位大少爷留洋法国多年,最大壮举就是举办这什么会。
冬五飞快的将药送到李老爷手上,李老爷赶紧招招手,奶娘石秀娘快步跑了进来,虽然说是快步,不过和男人比起来只能算挪步,原因很简单,男人无一不是脚大如扇,走起路来稳稳当当,每跨出一步犹如泰山压顶,必定会留下深深浅浅印记。女人则不然,世人看女人有一个不是孔子老先生定的规矩,却比孔子老先生定的规矩强一百倍的规矩,就是所谓的乌头小脚,蓬头大脚。你就是天姿国色,只要你不是三寸金莲,也崩想嫁到好人家,即便你嫁了,别人也因为你的脚而看不起你,认为你家教不好,否则怎会有这么大的脚。所以女孩一到五六岁就要裹脚,所谓裹脚,就是用几尺长的白绫将脚层层包裹,并且这一裹就是七八年,须等发育完成才拆除,这时的脚骨全部断裂变形。年幼女孩不知道脚对她们以后生活的影响,只是一个劲地哭闹着,她们的母亲总会流着眼里,然后将稚儿抱在怀里,一宿一宿的不睡,这样至少维持三到四年,才算告一小段落。
石秀娘双手接过药包,马上扭扭捏捏朝厨房奔去,本来可以随便让一个下人去煎药,可李老爷对谁都不放心,怕别人伺候不好,所以在大小姐生病后,接回百里外的石秀娘。
石秀娘小心翼翼地端着汤药扭进闺房,李老爷赶紧吩咐珠儿喂蛾娘。可没等珠儿伸手,李王氏接了过去,她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小勺喂进蛾娘的嘴里。屋内一干人等的神色也在石秀娘进门后变得千奇百怪。李老爷一脸期盼、储羽胸有成竹,一群大夫神情复杂。有的看戏心态、有的不忍直视、有的悄悄瞅了一眼储羽、带着怜惜眼神。还有的就是一脸淡然,仿佛这里压根就没有什么病人,而是置身于世外桃源。
蛾娘几口汤药下肚马上脸色发红,就像是煮熟的虾。李王氏吓得大喊:“娥娘,你怎么啦?老爷,你快来看看娥娘怎么啦?老爷--”李老爷扑进去一看也大惊失色:“大夫,神医,小女这是怎么啦?她的脸怎么这么红啊!--”
没等李老爷喊完,蛾娘“哇”地喷出一口黑血,顿时满屋恶臭难闻,就在众人捂鼻皱眉时又听李老爷凄喊:“蛾娘,我的好闺女啊!你睁眼看看爹和娘啊--!”接着听到一声凄惨嚎叫,扑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珠儿哭喊随之而来:“大奶奶,大奶奶您醒醒啊大奶奶--”
屏风外的人都面面相觑,几个胆大的伸头朝里张望,脚底也不知不觉朝里挪动。胆小的则低头垂目,脚底朝外一寸一寸挪。还有几个紧盯着储羽,生怕他凭空消失。
管家李竖刚踉踉跄跄走到门口,就听见李老爷声嘶力竭的凄嚎,吓得一屁股跌坐地上,老半天也爬不起来,口中喃喃道:“我将万劫不复,万劫不复。”管家为啥要吓成这样,因为谁都知道,小姐是老爷的心肝宝贝,储羽又是他带回来的,小姐医死了,储羽跑不了,他也难逃责罚。
呆了一会管家突然又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储羽,那个游方郎中还在。对,一定要看住他。想到这他马上跑了进去,此时的储羽神情自若,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腔调,好像里面的哭嚎压根和他没关系。反观站着那群人神色各异,李竖顾不得多想,一把抓住储羽:“好你个江湖骗子,我们家小姐和你有什么仇,非得毒杀她!”储羽面带微笑回:“管家老爷说的哪里话,在下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前来,为何说在下毒杀小姐?”
“人都断气了,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江湖骗子真会说话。”
“是啊!谁给他这么大胆,将人毒死了还稳如泰山,不会是李老爷的仇家吧?”
“报官,让衙门老爷审理,看他那样就来气,好像在座各位都没他医术高明,大刑一用你看他还得不得意。”
那群远近闻名的郎中大夫冷嘲热讽嘀咕起来,他们觉得这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毛头小子太过自大,从进来到现在就没拿正眼瞧过他们。想想他们都是这方圆百里出名大夫,一般人看见他们总会点头哈腰。可这小子,米饭没吃几口,路倒像走了不少,他们行医这么多年也没见谁敢下此药方。
李老爷哭了一阵,这才想起罪魁祸首储羽,忙疾步走出屏风,厉声喝道:“李某究竟与你有什么仇,非要毒杀小女!”储羽不紧不慢站起身来:“老爷说的哪里话,在下与老爷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谈何毒杀。在下行走数百里,只为救人。”
“无耻之徒还敢狡辩,小女已经命丧黄泉,不日即到奈何。”说到此处李老爷悲从中来,眼泪鼻涕顺着胡须朝下流,一会又恨声道:“管家,你速去衙门,我倒要看看此人来路。”
“老爷且慢,我们不妨静下心来,若鼓敲三更小姐还不醒来,在下任凭老爷处置,您看可好?”
“此话当真?!你说小女,小女有救?”李老爷结结巴巴地问,屋里痛哭的人一下子没了声息,静得连喘气都能听见。
储羽笑道:“在下可从来没说小姐没救,老爷若相信在下,不妨坐下来静等。
“有得救?人都这样了还吹,也不怕撑破肚皮涨得慌!”
“唉!现在有些黄口小儿,盐粒子没吃颗,牛皮倒是哄哄的吹,敢情这大清没了,老祖宗的规矩也忘了?”
“各位前辈少安毋躁,大小姐能不能醒来就看三更,请各位坐下静等。”
李老爷一听储羽信誓旦旦说娥娘三更准醒,马上止住悲声。冬五见状也搬来长凳,请各位医家坐下。众人这才发觉两条腿像灌了沙子一样重,尤其两条腿肚子,酸痛难忍,一看有凳子马上跌坐下来,也不交头接耳,静等大小姐醒来。
“小心火烛--小心火烛--”
梆梆--梆梆--
三更到了,众医家马上精神抖擞,争吵不休的眼皮一下子分清了楚河汉界。李老爷和三位夫人都坐在床前,等待储羽说的奇迹。又过来大约半柱香功夫,就听见屏风内咕噜咕噜两声。众人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刷地直起身,齐刷刷地盯着储羽。储羽正趴在桌上昏昏欲睡,众人顾不得喊他,侧耳听里面的动静。
李老爷和三位奶奶听到蛾娘喉咙异响,马上扑到床上。此时的蛾娘脸色乌紫,气若游丝。怎会这样?没等他们叫出声来,“哇”的一口,蛾娘喷出第二口黑血,接着“哇哇哇”吐了好一会,铜盆里的血黑得像墨汁,散发出死鱼般腥臭,而蛾娘的脸色也渐渐由乌黑变为粉红。李老爷老泪横流,他握住蛾娘的手,嘴唇颤抖着,就是说不出话来。李王氏早已按捺不住尖着声音喊道:“我的好闺女,你可吓死娘亲了。”李老爷这才像是从梦中惊醒,马上吩咐管家打赏储羽,重谢文银一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