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此时的储羽正云里雾里呼呼大睡,恍恍惚惚中又回到了那夜……

那夜雷停风止之后,他也像抽干水的池塘--精丝无力。没想到被一个破锣似的歌声吵醒:

“朱雀门失火啦--

南外南飞来了一个人,

骑着宝剑扛着马,

鼻子朝东嘴朝北啊……”

储羽猛地坐了起来,一看东方已经稍微透露一丝亮光,见此情景大约四更来天。又看看火苗已大部分熄灭,心里不由一沉,好险!幸亏野狼没来袭击,否则命不保矣。歌声还在耳边晃荡,谁!这片荒滩除了他还有谁?于是他站起身来,高声喊道:“唱歌的兄台,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歌声噶然停止,远处飘来一个浑厚的声音:“呵呵,兄弟好胆力,这荒郊野外的,就不怕野物来袭?”

“在下是一游方郎中,错过了宿头,只好寄宿于此。请问兄台,这里离镇集多远?”

“离最近的镇集也要四十几里,兄弟你走错路了吧!这一片荒草野滩,一年也难见几个人影。”说话间一个面色红润,身高五尺半,二十七八的汉子迎面而来。

储羽赶紧深深作了一揖:“储羽耳拙,错叫一声兄台,对不住了您。”

“哈哈哈哈哈,小兄弟行此大礼,大家都是在外讨生活,遇上即是缘分,不必拘于礼俗。”说完又呵呵一笑问,“小兄弟这是走亲还是访友?若不嫌弃,捎你一程如何?”

“那敢情好,储羽这里谢过了。”储羽感激道。汉子呵呵一笑,说了声随我来,率先转身而去。储羽赶紧踩灭零星火星,踏上中年人的渔船,一路西下……

“先生,先生醒醒,先生。”管家在储羽耳边轻声叫唤。储羽又一次猛地直起身:“别杀我,别杀我!我没钱,求大哥行行好!”

管家笑呵呵道:“先生您是太累了吧!这里是李府。我们小姐醒了,老爷让我领您到账房取钱。”

“哦。”储羽揉了揉眼睛,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我不能走,小姐是醒了,不过她疾从胎出。接下来这几天危险重重,一个不小心就前功尽弃。”

李老爷一听马上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说了一堆感谢之类的话,又让管家安排一间上房请储羽去休息。一干郎中大夫知道自己没戏了,马上纷纷告辞。李老爷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非但没苛刻他们医银,反而每人又赏了一大笔。郎中大夫们个个喜笑颜开拿着沉甸甸的银子回去了。

储羽来到上房,冬五马上端来洗脚水,又要帮他脱鞋。储羽赶紧制止,他请冬五出去,然后将房门关紧,这才慢慢脱下鞋子,屋内顿时弥漫出异臭,像是死猪或死牛在高温下放置十多天所散发的味道。储羽皱着眉头,脱下袜套,一双满是水泡的脚呈现在眼前。他咧嘴苦笑,忍痛将脚泡在热水里,随着袅袅烟雾又慢慢回忆起那天的事……

“呵呵呵,小兄弟你累了就进舱睡会,到地我叫你啊。”汉子一边摇撸一边说。奔波劳累加紧张的储羽现在一下子放松了,还真觉得有点困。

道了声谢就钻进船舱呼呼大睡,迷迷糊糊中就觉得哪里不舒服,想翻个身再睡,可怎么也动弹不了。于是他勉强睁开惺忪的双眼。这不睁眼还能睡会,一睁眼就像十二月湖水--透凉。原来他不是睡在船舱里,而是被五花大绑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储羽四下张望,发现前面是一片苇柴荡,左面两间茅草房,门口几只瘦骨嶙峋的鸡在啄食,不时为争什么而“咯咯咯”地互啄。右面是农田,一块一块种的都不一样,不过都已经垂头丧气叶子发黄,随着风摇摆出死亡的气息。田埂上还有几棵白杨树,也如地里作物一样垂头丧气没精神。储羽看看远处,又望望天空,心想这是哪儿啊!?谁将他绑在树上。他一个游方郎中能得罪谁?大哥呢?那位大哥到哪里去了?储羽实在受不了火辣辣的太阳,就大声喊道:“有人吗?这是哪儿啊!谁将我绑在这树上,大哥,大哥你在吗?”几只鸡听见喊声一起朝这边“咯咯咯”几声,又埋头找食。

他又喊了几声,只觉得口干舌燥,头晕目眩。于是决定不喊了,养精蓄锐等待。可太阳不让他等,像火一样焦灼着整个大地。就在储羽快要窒息的时候,那熟悉的歌声又弥绕在耳畔:

“朱雀门失火啦……

南外南飞来一个人,

骑着宝剑扛着马,

鼻子朝东嘴朝北啊……

但见他,

双手疾夹脚甩鞭,

端着水珠泼着盆,

誓要将这熊熊火焰,

燃成灰啊……”

储羽一下子感觉气顺了,这个歌也太不可思议了吧!尤其编这歌的人,怎么会将这驴唇不对马嘴词句组合一起!他是谁?为什么要绑他?一连串的疑问不得不使他大喊:“大哥,大哥是您吗?”

“呵呵呵,小兄弟好雅致,这样也能睡一晌。”汉子扛着火筒子从芦柴荡里钻出来,一径直走向他。

储羽又望望天,再瞧瞧身上的绳子,用舌头舔舔干裂的嘴唇问:“敢问大哥,这是什么地方?在下为什么会被绑在这里。”

汉子像看怪物一样上下左右将储羽瞧了个遍:“难道你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不会啊?方圆百里哪怕是顽童只要听到我的名讳都会吓得半死。”说到这他一脸沮丧地嘟囔着,“想我震甘西威震百里,竟也有人不知道,还大哥大哥的乱叫,真是悲哀。”猛的又吼道:“嗨,小子,爷就是鼎鼎大名,威震西甘城的震甘西--夏鞑夏爷!爷住这地知道不?‘鬼愁坡’,啥意思知道不?就是鬼都怕进来,更别说人了,哼!”

储羽茫然地看着这个自称震甘西的人,震甘西,鬼愁坡,这哪是哪啊?难道自己真的遇匪了?可咋看也不像,这人一脸和善,和凶神恶煞相差何止千里。再看看四周,虽荒凉一点,可也没看见什么刀啊,棒啊的,除了他肩上扛着的火筒子。

转念一想: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尤其是现在。储羽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力,他又看看天上,硬挤出一丝笑容:“夏爷威名如雷贯耳,在下又何尝不知,今天得幸一仰真容,是储羽三生有幸。您面目和善,豪气凌云,定不是传闻中的邪恶之人。”说完瞅瞅震甘西又道,“您看这儿火烧火燎的,能否让在下到阴凉点地,您若有什么吩咐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储羽本不是这里人,自然不知道震甘西是何方神圣,不过为了活命,只好顺着话题胡诌。

震甘西一听受用得很,马上将火筒子抗到茅屋门口放下,又笑眯眯地解开绳子。不过储羽手上的绳子他没解,而是牵着他进茅屋。口干舌燥储羽顾不得危险先讨水喝,震甘西很爽快地舀了一瓢。储羽咕咚咕咚喝完后四下打量起来,屋子虽小,却收拾得干干净净。桌子,凳子,床一应俱全,还有几件女人家衣服,绣匾。再联想外面几只瘦骨嶙峋的小鸡,储羽想这哪是土匪窝啊!这就是居家过日子农户。震甘西看储羽环顾四周呵呵笑道:“小兄弟是不是看这里不像震甘西的家?”

“嘿嘿。”储羽尴尬地笑了笑。震甘西继续说,“有些事你不能看表象,表相会害死人的小兄弟。想我震甘西自出道以来,从没人在我手底下活过半日,今儿碰到我算你倒霉。不过看看你这样子也没什么油水,最多卖到包子铺蒸几笼包子。

储羽头上的冷汗密密麻麻朝外冒,啥?包子铺蒸包子!看来今天小命休矣。他不甘心不明不白的丢了性命,家里还有风烛残年的双亲等他去奉养。为今之计是如何脱身,最起码先保住性命。就在他胡思乱想时震甘西又开口了:“知道我为什么没杀你吗?因为你是郎中,小儿前晌偶感风寒,今儿他娘带他到集市看病,等他们回来再说。”储羽这才知道为什么他能活到现在,并且到了震甘西的老巢。看来想要活命,难如登天。

储羽一屁股跌坐凳子上,苦笑着对震甘西说:“在下一、不是贪官污吏,二、不是豪绅望族。况且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稚儿。储羽死不足惜,只是害得老母伤心、稚儿受难、内人守寡,又如何死得瞑目,死不瞑目啊!”为博得同情,储羽硬是将妻儿诌上。本来他已经到了弱冠年龄,若不是家徒四壁,又居无定所,早就娶妻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