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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孤独汉子 (1)

第四章 孤独汉子

1.

古少林攥着裴小丽塞给他的纸鹤,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兀自笑了笑,然后慢慢展开折叠的纸鹤,仔细看了起来,上面竟是她抄录匈牙利诗人裴多菲的一首著名的情诗:

“我愿意是急流,

山里的小河,

在崎岖的路上,

岩石上经过…… 

只要我的爱人,

是一条小鱼,

在我的浪花中,

快乐地游来游去。

我愿意是荒林,

在河流的两岸,

对一阵阵的狂风,

勇敢地作战…… 

只要我的爱人,

是一只小鸟,

在我的稠密的,

树枝间做窠,鸣叫。

我愿意是废墟,

在峻峭的山岩上,

这静默的毁灭,

并不使我懊丧…… 

只要我的爱人,

是青青的常春藤,

沿着我的荒凉的额,

亲密地攀援上升。 

…… ……

少林,这首诗写得真好,我把它抄录给你,请细细品味哦!”

古少林默默地阅读着,不由自主地沉浸在诗句所营造出来的美丽意象之中,并被其表达的炽热而纯真的感情深深感动,一股从未有过的让人耳热心跳的激流在他的心中悄然涌动起来。他下意识地抬头又望了望裴小丽离去的方向,脸上依然是那种单纯得有点稚气的笑容。

但是,他也没有想得太多太深。他只当是裴小丽在录诗的末尾所注明的那样,是品读了裴多菲的诗歌后,觉得这首诗写得好,让她非常喜欢,从而抄录下来给他一起欣赏罢了。更不会揣摸出隐藏在那个感叹号背后,萌动在裴小丽心灵深处那份细腻而复杂的少女情怀。

2.

裴小丽带着一种甜蜜而又有些慌乱的心情回到她的房间里。

她放下铁锄倚立在桌子旁,双手抚着胸口,微仰起荡漾着喜悦的酡红脸蛋,将目光投向窗外。她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抨然跳动。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这是她十七岁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的奇特感觉;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把那首诗抄录给古少林,她只是朦胧地觉得,那首诗上所表达的情感,正是她想要对古少林表达而又不知如何表达的心意。

少女的心其实就像秋天的云,飘浮不定而又充满幻想。但是有一点是肯定和明确的,那就是,有心理学家认为,少女比男孩更早地在潜意识中产生对于美好的、浪漫的事物一种朦胧的向往与追求。这种渐渐萌发且越来越强烈的冲动,会让她们对自己心仪的目标一往无前,义无反顾。

也许,裴小丽是同龄女孩子当中身体比较早熟,感情比较细腻,内心比较敏感的一个。处在这种情窦初开的年龄阶段,自然会对身边优秀的异性产生纯真的好感。古少林正是她身边的这么一个才华出众、英俊帅气的异性。他们从小学入学到初中毕业,一直都是情投意合的朋友。尤其是一同进入学校文艺宣传队之后,裴小丽更是对古少林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稳重正直和种种富有涵养的表现产生了深深的爱慕。她悄悄喜欢上了古少林那与众不同的,刚毅中稍稍带点忧郁的个性,以及他爱读书、讲礼貌、文质彬彬的气质。就在他们面临“上山下乡”被分配到不同乡下去插队落户的当口,裴小丽不顾父母要让她与市文艺单位的知青一起下放到近郊渔场的意愿,坚决要求与古少林一同下放到较远的雨母山区。

寒意微露的十月底,公社从各大队抽调一批各方面表现比较突出的下放知青参加雨母山水库的建设工程。古少林是长湖町大队下放知青的积极分子,协助丁纪元担任水库工地上的安全及后勤工作,所以他处处都照顾着那些体力弱小的女知青,对裴小丽也不例外。

自从向古少林传递了那首抄录的裴多菲情诗之后,裴小丽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回应,可是古少林这边迟迟没有任何动静。

这次被抽调来修筑水库,裴小丽在心里暗暗高兴。她频频向古少林发起爱情攻势。经常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把自己碗里的菜匀给他,看到他的衣服破了脏了就悄悄拿过来替他补好洗净。有一天晚上,轮到裴小丽和另外两名女知青值勤守护工地上用来爆破巨石的雷管炸药。

雨母山夜晚的气温比白天要低十来度。山里的雾气很大,四周黑乎乎的一片,几只萤火虫儿闪着点点萤光,在近处的树影上方飞来飞去。裴小丽她们在工棚外冻得直打寒颤,只好不停地来回走动,几个人的脸上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潮润的水汽。

偶尔听见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两声猫头鹰的叫声。她们心里感到很恐怖。裴小丽拿着一支手电筒,察看了一下放在工棚角落里几个装着雷管的木箱子,没有发现异常。她打了个哈欠,便转到工棚外面的小溪边去呼吸清新空气。突然,她发现脚边有个什么东西在跳动,她顾不得细看,“哇”的一声就往工棚那边跑,一脚踏空,掉在了旁边的小溪里,另外两名女知青见状,惊慌地大声呼叫起来。

古少林和郭金平、“钉锤脑壳”等几名男知青闻声飞快跑了过来。古少林按女知青用手电探照的地方跳到溪水中,一把将裴小丽抱出了溪涧。裴小丽冻得浑身直发抖,她见是古少林救起了她,竟然毫不犹豫地一下子用力搂住古少林的脖子,半晌不肯放手。虽然天黑,但是在场的人还是透过手电筒的微光,目睹了这富有浪漫意味的惊人一幕。古少林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脱下自己的衣服给裴小丽裹住,把她抱入女知青的工棚里。

第二天,大家问裴小丽,昨晚到底看见什么了,吓成那个样子?她说是看见两只泥蛙爬在一块儿。大家一听就大笑起来,说她真是个胆小鬼,连泥蛙也怕。裴小丽不好意思地说:“晚上黑咕隆咚的,当然怕嘛!”

一个女知青用眼瞟着古少林,笑着说:“不用怕,今后值勤就叫上你的护花使者好了。”

在场的人哈哈大笑了起来。古少林满脸通红。

这天,他们从石隙里捉了好几只泥蛙,按照雨母山区的习惯,做了一大盘红烧“花兰泥蛙”。吃中餐的时候,古少林给大家讲了一个关于泥蛙的故事,他说:“中国有句俗语是‘癞蛤蚂想吃天鹅肉’,意思是说不切实际,异想天开。其实在我们雨母山地区,癞蛤蚂吃天鹅肉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你们知道为什么泥蛙的肉味道鲜美、营养丰富吗?那是因为它们的食物来源不仅有水中的小鱼、地头的昆虫,它们还吃天上飞的‘天鹅’肉”。

看见大家都瞪着眼疑惑地看着自己,古少林得意地笑了笑,接着说:“因为泥蛙为了捕捉会飞的猎物,常常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装死,等待猎物自投罗网。天真的小鸟见它‘暴尸’荒野,满以为一顿美味又到口了,于是麻痹大意地落在泥蛙的肚皮上去啄它。这时狡猾的泥蛙便会闪电般地伸出四只粗壮强劲的大腿,像铁钳似的箍住小鸟的头颈,随即迅速来个转体侧翻,抱着猎物“扑咚”一声滚落到旁边的溪流之中。等到把小鸟活活溺死,再拖出水面,拉到石缝的窝中,美美地享用,饱吃一顿之后再甜甜地睡上一觉,再消化、吸收,变成高蛋白质,这样长出来的肉当然营养丰富了。所以呵,癞蛤蚂要吃天鹅肉还是办得到的,第一,要么天鹅是死的;第二,要么天鹅送肉上门;当然,第三,还看你是否有吃天鹅肉的雄心、智慧和勇气。你们说是不是?”

在场的知青们都被古少林的话逗得大笑了起来。几个女知青笑着指责他是在发布“奇谈怪论”,硬是给他罚了好几杯米酒,要不是裴小丽夺过他手中的杯子,帮忙喝掉一杯,古少林肯定会被灌得烂醉。即使这样,他还是醉意迷蒙地说了很多酒话,甚至还扯到当时国家政治生活上的一些问题。

后来,这些话被大家传来传去便传到了水库工地管理委员会的贫协委员丁纪元的耳朵里。他听了后笑呵呵地说:“呵呵,泥蛙吃麻雀,听说过听说过。”这本来就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所以他当时也没往心里去,更没有对古少林怎么样。他把古少林酒后的言论当作是年轻人思想活跃,虚心学习当地风俗文化,与贫下中农打成一片的表现。再说,丁纪元对这个会吹口琴、积极肯干的古少林的印象也还不错,还是他向丁家禄提议让古少林和裴小丽这两名知青负责监督他们的房东——出身土匪家庭的丁耀宗、丁家宝父子平常的言论举动。

这或许因为古少林是丁纪元欣赏的一名下放知青,要是对待其他的社员,丁纪元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常常自称是“土改根子”,儿子丁独灿又在公社当任革委会副主任,以为自己比任何人的政治成份都要高,对党最有感情,因而时刻表现出自己有多么高度的阶级斗争警惕性。他逢人就说自己是最最革命的贫下中农,心最红,眼最亮。要是见到谁谁有他看不贯的行为,或是听见谁谁有什么出格的言论,丁纪元一定会在第一时间站出来给对方扣上一顶“反革命、坏分子”的高帽子。那年在批判丁家宝与陈香萍的“流氓犯罪行为”大会上,已经六十多岁的丁纪元义愤填膺地跳上台去,脱下自己的臭解放鞋,在丁家宝的脸上狠狠抽打了十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