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久,在佑普爷的撮合下,村上给这个老詹凑合地成了个家。从此,他也可以算作是一个真正的半阁城人了。

此前,村上有个名字叫杨麦秀的小寡妇,那年刚满二十一岁。人长得高挑细疏,模样在全村的小媳妇中还真寻不出第二个来。

说到半阁城的女人,在周边多多少少还有那么点小名望。可别小瞧了村前这些看似廖无人烟的沟沟峁峁。旱季里遍地生烟,遇秋涝黄汤子弥漫。庄稼的长势,也是按照老天爷的旨意随心布施,应长秆的稀疏低矮,该结荚的反倒恣意扯蔓,闹得人常常哭笑不得。然而,无论在那个季节里,从那些遮不住尻子的庄稼棵子里兀自钻出来个提裤子的婆娘,无论你横竖挑剔,都绝对个顶个的风骚。不说那一副天生的好脸儿桃红菊白惹人爱怜,即是印染在山路上那些扭动的窈窕身影,便足以让那些匆匆赶路的过山客脚下陡然失去常性,以致想再次灵便地挪个脚步都变得艰难起来。

啧啧,在这里托生一世男人,最后绝对都是被活活幸福死了的。

只是,应了红颜薄命的古训,这女子却是个苦命人。十七岁那年,她嫁到半阁城,男人谢省安半年后便和高运喜他们一起上了朝鲜。过罢大年,政府给她家送“光荣烈属”牌匾那天,接生婆正好守在她家炕边等她临盆。当时,家里人根本不敢让她知道男人死了的事情。她那婆婆却忍不住整日以泪洗面,闹得全村人也无法遮掩。当麦秀最终得知这个噩耗后,却根本不相信自己的丈夫会死去;哭都哭过多少回了,可她还一直臆想着,她的男人绝对没有死,肯定是民政局把人名闹错了。在此后的一段日子里,这个可怜的女人经常一个人偷偷到村头望着大路发一阵呆,看见远远走来的路人,都巴望着那是她的心上人向村庄走来……直到路断人稀,她才会索然回家。

不久,老詹来到了半阁城。

老詹这个烧包货干农活虽然很不在行,敲寡妇门的手段却相当老到。开始,麦秀本人曾多次给大队干部反映,说老詹有事无事老往她家串门子,要求大队最好派人去管一管。后来,也不知老詹使出了啥手段,两人又很快黏得在巷院中起了风声。高运喜听说这件事情后,一个人急得在祠堂他那间办公室里又蹦又跳,却又不好出面干涉这号没底没面的事情。万没想到,有一天,这家伙居然来到大队要文书给他打个证明,要和杨麦秀去公社领结婚证去!

运喜那天心情可能也不怎么好,关起门指着他的大鼻子便喝骂起来:“你知道人家男人是咋死的?你也不撒泡尿把自己的模样上上下下照一照,哼!”

老詹一进门便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莫名其妙地愣在那儿老半天,看到对方火气似乎笑了,这才讷讷地问:“高,我的朋友,那点尿水能照出人的影子吗?难道,这一切和我詹木林有什么关系吗?”

运喜几乎暴跳如雷地说:“什么关系?人家是烈属!你又算是啥东西?别人不清底,我能不知道?你给人家麦秀背地里咋吹嘴的?你说说,你咋能算是复转的志愿军军官?就算是,你配么!过几年,你小子一拍屁股走爪哇国享你的清福去了,你让她一个女人又咋活人?不行,绝对不行!我正式告诉你,从今往后,你再敢往麦秀屋里胡钻,小心我喊几个人打折你的狗腿!”

老詹满以为,自己这个好朋友听到他在村庄上找到了意中人这件事情一定很高兴,万万没想到却平白无故招了一顿臭骂。他愣在那儿半天先摸不着头脑,站了一会儿,这才认真地给自己辩护说:“麦秀说过的,她要光明正大地做我的妻子。我也爱她,这为什么不可以?你嘛,有心香这个好女人,又有一群可爱的孩子,你很幸福的。我嘛,你的好朋友,爱情嘛,这事你有什么不高兴的嘛!”

运喜一听自己面前这货站在那儿嘴里又开始“嘛儿嘛儿”像牛在叫,尽管此时已火气中烧,心里依然十分明白。老詹是个外路客,这个“毛驴子”一时半刻是理解不了村庄那些俗套的。诸如烈属、寡妇、入赘等等这一切对于他来说“没什么”的问题,真正实施起来又是多么的难办。对于眼前这号人物,他只能运用特殊的办法去压服。想到这里,尽管他真想揍这个笨驴一顿,可还是尽量往明白地对他说:“我是这个村的支部书记,我说不行,你懂了吗?”

老詹虽然仍是一头雾水,却立即十分震怒地回敬他道:“高,你不就是个小小的书记官嘛!在你的农庄里,你的社员选举你做他们的干部,大家给了你权利;可是,你不能运用这个权利去剥夺一个村民的基本权利!我,詹木林,也有人民的权利;当然,更有结婚的权利!你这个书记官嘛,有什么了不起,能不遵守人民共和国的法律吗?我不明白极了!”

运喜那阵子也没有那份耐心听他阐述那些破道理,更不愿意给他去解释个中情由。当然,老詹也没啥过错。只是,运喜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麦秀稀里糊涂地嫁给这个老詹。有些话他实在是没办法给别人讲,更不能给麦秀本人谈,就是稍微透露一点也不行。因为他在组织委派的人面前保证过一定严守保密纪律,并尽力照顾好这个詹木林的一切,单单忘记了这个大活宝也是个男人。他需要每个男人都需要的娶妻生子、男欢女爱,更需要一个家。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他心里此刻还是多少有点庆幸。好在,眼前这货勾搭上的是一个小寡妇。虽然已闹出了些风言风语,可还没有到难以收拾的地步。要是换了那些金贵的黄花大闺女,这厮不知早被人家打断过几条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