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他只好认真地问他:“你真的想留在半阁城?”
老詹一听支书的口气,便感觉自己申请的这个事情似乎有了点转机,立即凑前来十分肯定地说:“是的。这个地方很漂亮很漂亮,也很美丽,我决定终生留在这个地方……”
一看他那副死皮赖脸的样子,运喜没好气地回敬了他一句:“放你娘的狗屁!你说说,这个荒沟野洼有哪一点漂亮美丽?真没看出来,你小子整天一副瓷眉瓜脸的样子,咋也很快学得放屁不打草稿呢?我问你,你是咋个勾引上一个良家妇女的?”
老詹一听书记对他的罗曼史好像饶有兴致,立时眉飞色舞地说:“是这个样子的,刚来村庄第一天,我在路口看到她的第一眼时便爱上她了。她的面容很漂亮,胸部也很饱满,哦不不,还不止这些。她的屁股也是那么圆圆的,还有很细的腰,很有东方女性的美丽……她那天一直站在那里看着我,我心里相当激动,根本不相信这个小山村,居然有这么漂亮的女人。真的,她太漂亮了,她家姑娘也漂亮,还有她们家那只小猫咪也很漂亮。我不知怎么办,这就常去她家找小猫咪玩,后来,我就正式向她求婚……”
运喜根本无心听他学说那些废话,只知道这家伙可能真的鬼迷心窍了,便忧心忡忡地问:“她是个寡妇,这个你不会介意吧?”
老詹庄重地点了点头,还是有点不理解地回答说:“寡妇嘛,这个,哦,一点没有关系的。”
运喜这才不无担心地又问了一句:“不过,我得问问你,你能一辈子对她好么?”
老詹几乎没有思考,像对上帝起誓一般认真地站在那儿翻了一阵白眼,在脑子终于寻找到一堆更为贴切的词语:“是的,肯定。”
运喜此刻也已有些明白,他没有理由去说服一个男人不去爱一个女人。但是,他还是想到了一些关乎房产和院基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又必然会牵扯到村院中那些复杂的规矩。于是,他建议老詹最好把这件事情先给佑普爷提说一下。毕竟,这些事牵扯的方方面面太多,谢氏祠堂内的事情,他这个支书有时也不便于出头。杨麦秀在谢氏门下只生育一女,招婿入庄肯定在五服族内会引起一些事端。
想到这里,他真地告诉他说:“你要娶老婆,我也没理由反对。不过,这件事也并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一个寡妇招汉,牵扯着村庄里的许多事情。首先,你得去找佑普爷商量一下,知道不?”
老詹不解地摇了摇头。他委实不知道,在这个山高皇帝远的小山村办一件个人婚事咋就会遇到这么些麻烦?此时,他还真是有点想不通了,着急地问:“我娶妻子嘛,为什么要问他一个糟老头子?”
运喜一时给面前这个外路人解说不清,只给他比画着说了四个字:“部——落——酋——长!这该明白了吧?”
这回老詹立即就明白过来了。他觉得书记这一关可能算是过了,“酋长”那一关不知能不能这么简单?一听支书已经放了话,他也不想再啰唆。临出门,他仍然没有忘记小心地向他讨问另一个使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回头问了运喜一句:“高,你是我的好朋友,你能不能明白地告诉我,在村庄上,你的社员同志们为什么见了我都招呼一声‘驴湿的’?我一直不明白,这个称谓到底包含着什么样的意思。”
运喜“噗”的一声笑了,把刚喝进嘴的一口水差点喷了老詹一脸。
这也难怪,让谁回答这个问题,都觉得会有些语言表述上的难度。何况,在渭北土著语系里,“湿”是一个十分龌龊的字眼。对于它的字面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从来都没有被人们认真地当做一个表述问题去研究。说穿了,这个字眼涵盖了世间一切雌雄交媾的过程及其不堪入目的丑陋动作!尽管它实际地做起来,使得世间男女心照不宣地一同领略到了人生最为销魂的那种无以言表的美妙;而其发生的过程却常常让人们羞于去当众言说。然而,这种小小的劳作无需等待风调雨顺、也不管是何节令,随时随地便可得到等同于食物给他们带来的那种陶醉感,很容易让人心旌荡漾而又乐此不疲。但要让他们把此事用嘴说出来,却让居住在这方土地上的人们感到十分地难为情。追根溯源,这完全归罪于眼前这片“在河之洲”流传的那个荒诞故事。
距离半阁城二里半路的黄河边上,上游河段冲刷下来的流沙经年没月地流淌过后,堆积出一道几里路长的大沙洲。枯水季节,靠崖的河道经年被分割出一片清澈的湖泊,生长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芦苇。即使在大冬天,那一片瀵泉还时常“咕噜咕噜”地冒着热腾腾的气雾。几千年间,这片芦荡不知被天火荡涤过多少次,却永远也烧不尽发生在这片古老土地上的男欢女爱。
据考,一捆《诗经》所记录的那些酸溜溜的故经里,许多篇章都牵扯着这块沙洲的男女眉目传情的细节。那个时候,世道好像并不避讳这些男欢女爱的事情,一些传唱在民间的乡野俚曲,居然被宫廷史官分编成“三颂二雅十五国风”,并敲着石磬公开吟唱。后来,有好事者觉得有关此类祖宗轶事里的不雅记载,还是不宜大肆宣歌为好。尽管那些刻在甲骨上的诗篇,已经十分精心地把周文王和太姒两个有情人在芦苇荡里幽会的情节用一对儿发情的野鸡隐喻得不露声色,且此情此景业已过去了两三千年,然而,他们这些虔诚的后世子孙,却还是十分用心地把这个千古哑谜忠实地替他们的老祖宗遮掩着。在这片地界上,至今谈说起男女之情,语言就变得隐晦起来。即就是遗留在民间的那些疑窦丛生的故人趣事,如若碰到床帏情景,其叙述过程亦推崇善本,一些精细的情节一概都会被删去。别说让老詹这个外路人时时感到迷惑,就是颇有点资历的汉学家也不一定能够解释得清个中情由。说起“在洽之阳,在渭之涘;大邦有子,伣天之妹”那些远话,洽川这块土地确实出现过许许多多的天仙妹妹和骚棒男人,演绎出不少夫唱妇随的兴国大业和恩爱缠绵的祸国之殃。光阴飞逝,白驹过隙;那些不便过多解说的故事,便永远地被掩埋在了他们脚下这片黄土里,变成了满地绿莹莹的麦苗和千年柿树上一对对幸福的布谷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