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老詹那副诚恳的样子,运喜不无感动地答应他说:“行,你回去跟麦秀商量一下,权当是我这个支书先借你家的。换点粮食再说,能撑几天是几天。噢,对了,你小子是不是想入社了?”
老詹无奈地摇了摇头,坦诚地告诉他的朋友说:“奴。我绝对不会加入你的公社。要不,我自己成立一个牧业公社也行。你的大队食堂的伙食嘛,太差了,太差了。麦秀打回来的米汤,我一直没有找见里边煮的米粒!高,作为地方长官,你应当向中央政府赶快反映,食堂不能这样做饭,坚决不能!生活在村庄的人民,他们也是共和国的主人嘛,他们也有活着的权利,活着,你懂吗?为什么要他们活活去饿死呢?我们的政府,这个时候应当赶快向全世界呼吁外援,解决粮食这个大问题呐!”
运喜知道和老詹说这些事情只能是浪费时间。如果自己面前的这个老詹知道美国人已经对大陆实行了物资禁运,俄国佬也撕毁合约加紧逼债,他就不会说出这么幼稚的话来。他只顾抱着脑袋窝在那儿想自己的心思,好一阵子也没有再搭讪他。
这时,谢舍娃突然折回来了。看着他一脸青肿,运喜站起身来顺嘴责备地问了一句:“你看看,自行车呢?摔坏了没有?”
舍娃往地上一蹲,丧气地说:“让,让人给抢了!”
运喜明显有点着急地问:“咋回事嘛?”
舍娃吞吞吐吐地说:“还不是吾家营一伙贼湿的……”
不等他开口申辩,运喜就十分生气地说:“我让你到公社报个案去,你跑到人家村里寻着挨砖去咧?”
舍娃憋着满肚子的委屈说:“我刚出村没多远,远远地看见有十几个人拿着棍子在大路上转悠。近了,还没等我闹清原委,一棍子就叫人撂翻了……一个货还说‘打的就是半阁城的人!’我爬起来刚想走脱,又挨了几棍子。那个下手的是乔仕津家的大小子,临走还撂了一句话——‘告诉你们高瘸子,把半阁城的盗贼交出来,不赔吾家营的蔓菁就别想要回自行车!’我一看,眼前都是些二愣子小伙,也不敢还手,一边往回跑一边琢磨着,他们的蔓菁咋也叫人偷了?这些杂种莫不是为了报复咱们,才把我们六队的蔓菁祸害了?”
运喜一听,低着头在那儿想了想,觉得这件事情还真的有点蹊跷。不过,他还是立即就劝舍娃说:“你这阵也别出村了,我亲自去公社……”说完扶起拐子便准备出门。
站在一旁的老詹也听出了发生在村庄上这个事件的严重性,赶忙拦住他说:“我去,我骑着我家自行车走路很快的!”
运喜恼怒地丢了他一句说:“你那舌头像绑了根棍子,去了一句话给人都说不圆番,腿快能抵啥用!”转过身来,他又对舍娃交代说:“你给我好好待着,别出去给我惹是生非……”说着,习惯性地去推自己的自行车。等他走到山墙边这才明白他的代步工具刚才已经被人抢走了,马上恼怒地对着舍娃破口大骂了一句——“你能闹个毬事,整天尽他妈给老子惹麻烦!”
舍娃本来还蹲在那儿用袄袖子擦脸上的血,一听这话立时咆哮得像条疯狗,对着支书吼起来:“我惹的事?狗湿的糟践了庄稼还行凶,半阁城的人咋就这么鳖!你也别去了,我今日也耍个二毬去,叫它狗湿的吾家营非成一片瓦渣滩不可!”说完,气冲冲地要出门。
老詹忙冲上去想替运喜挡住舍娃,却被对方狠狠地抡了一拳。老詹根本没防备这一着,一下被打得踉踉跄跄退了两步,没等站稳脚步,却把身后的运喜结结实实撞了个正着……
运喜早上只喝了点野菜糊糊,一条腿站在那儿哪经得起老詹这个大块头冲撞,立时“咕咚”一声摔倒在地,手里的拐子也被甩了老远。刚从做饭屋出来添水的心香,一看自家男人一脸蜡黄地躺在地上,立即像死了人般把瓦盆一撂,尖叫着便前来扶人……
舍娃却头也不回地出了门,怒气冲冲地扬长而去。
半天,运喜才缓过神来,吃力地对还在傻站着的老詹说:“快,把他逮住,这货是个二杆子,打下人命不得了!”老詹一听,也顾不上躺在地上的高运喜,赶紧撂开大步追撵出门。
未几,村里的钟便被急急地敲响了。随即,巷院中便泛起了一阵人喊马嘶。
吾家营是个只有三个生产队的小村子,人口也只有半阁城的四成。两个村庄连畔种地,人老几辈起过不少恩怨。至于说到“打冤家”这事上,别说小小的吾家营,方圆十多里还没有一个村庄敢惹半阁城。自打前清时起,半阁城就成立过一个叫“红枪会”的武装民团。那时,周遭村寨多被流寇侵扰,他们却每每杀得那些流寇人仰马翻。那些来自临夏的远征骑兵,在吃过半阁城人几回苦头之后,借路都得在离村十里之外故意闹出点动静,算是先行通报。不说别的,眼下村上耍社火放响儿玩的土炮,便是当年以三家祠堂名义置造的重武器——“威武火麒麟”。装了火药和铧铁块,就可用来轰击马队!
此前,两个村庄距今时间最近的一次大械斗,发生在民国廿年。事情是由一个女人引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