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香一边安顿二女子热饭去,自己依然坐在那儿稍稍停了手里的活儿,紧锁着眉头思想了一番,忙问他说:“为啥事嘛?你是不是又得罪人家老爷子了?”他吐了一口烟,不无担忧地告诉自家女人说:“哪能呢,他要领人祈雨去哩,祠堂已把三眼铳和锣鼓家伙全翻出来了……”心香一听是这个事情,就有些着急地说:“呀,你咋不去劝劝老汉?他也不想想,这是弄啥哩嘛?都啥年月了,公社要是知道村上闹迷信,我看他这个大队干部日后还咋往下当?”
运喜叹了一口气,显得十分无奈地说:“唉,我一个人能把几百人的事挡住么?都是谢家门里那些个老家伙,连谢信仁都急得跳了出来……”说完,他自己也在那儿不可理解地问自家婆娘一句,“你说,解放到现在多少年了,为啥群众思想里那些相信天命的东西才沉下去,咋又会浮上来了呢?”
心香根本就没心思听他那些大话,依然不放心地说:“就是喀。老天爷要是能知道,咋两年不落一丝雨星就不怕万人咒哩?”
运喜却慢悠悠地和婆娘搭讪地说:“连你一个女人都不信这些了,有些人却还闹得不可开交。你可能还不知道,老孟凸上那几面没塌的窑洞里又出了个白毛狐仙。咱们村上的人还在鼓里蒙着哩,外村的香客已在里边挂了幛子,有人还给狐仙列了神位!”
一听男人这话,心香立即惊异得张着嘴巴半天也没有合拢,十分不相信地小声说:“你别唬人了!”
看见女人那副极不相信的神情,他更加一本正经地说:“这哪还有假?那狐仙姑长得杨柳细腰,我都亲眼见了喀!”
心香一听男人居然还有心思在那儿卖关子,就没好气地戗了他一句说:“你亲眼见了?那咋不搂着那媚狐子睡一觉去?”
运喜一看女儿还在当面,便沉下脸打断她的话头说:“我开始也不知道喀。前天大队已经派人把那幛子撕了,过了一个晚上,有人又不嫌泼烦地重新设好了。刚才,大队专门组织民兵去堵抓那‘狐仙’,我也去了。真他妈白日鬼,你道是抓住谁了?”
心香一看男人不像在说假话,忙问:“谁嘛?”
运喜慢吞吞地告诉她说:“你辣子伙计喀。”
这下,心香却不相信了,她佯装生气地说:“冬花去装神弄鬼?你别冤枉好人了!”
运喜自顾认真地说:“咋能叫冤枉她?她都亲口交代了,刚才在大队我已经向本人落实过了喀。”
心香赶忙停下绞线车,疑虑地问:“这是真的?”
运喜抽了一口烟,这才叹了一口气说:“她也不知听谁说,从那窑里取点香灰冲水喝能治百病,谁知道半道上却眼馋上人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供果……唉,那都是些啥吃喝嘛。每天都偷偷去看一回,可次次都是白跑。次数多了,可能让人远远地瞧见过她的身影,这才闹得四邻八村越传越邪乎。晌午那阵子,有人报告说亲眼看见狐仙进了窑洞,我觉得应当堵一次,让群众明白这纯粹是迷信谣言也好。谁知道,民兵们封窑时恰好把她堵在了里边。一听外边有人,她一时又不好出来。谢有福这个贼大胆,明明听见里边有动静,还是斗着胆子端枪上了膛,对着窑门喊——‘是人是鬼你出来,不出来我就开枪了!’冬花原本想在里边躲一阵子,一听外边要开枪,豁着命就往外跑。那阵子,有福正准备伸头进那窑洞去看看,冷不防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尖叫着蹿出窑洞,当时就把他吓得搂动了扳机闹走了火,只听‘砰’的一声,子弹就贴着冬花的脖子边上擦肩而过,差点就整出个人命!唉,我真盼有个神灵让全村人能填饱肚子哩。要真有,我这个共产党的支部书记,先带头叩十个响头去!”
在屋里正接机杼绳儿的老娘听见儿子在院子说话,便颤巍巍地出来了。心香忙递了个小凳子,关切地招呼她:“妈,你甭坐石凳,凉呢。你把盛的饭吃了没有?”
老太太根本无心回答媳妇的问话,却对儿子说:“喜娃,你把我屋里依墙上搁的那碗饭吃了。我娃恓惶的腿不好,还要整天在外边跑哩,亏了身子咋拖着这一家子往前走呀……”
心香嗔怪地白了老太太一眼,生气地说:“看把你儿整天挂在心上也不嫌你心口坠得慌,我三天不吃也没见你操那些闲心!”
老太太心中有数地说:“大旱三年饿不死掌勺的,你在锅上哩喀。”
心香“噗”的一声笑了,这才对高运喜说:“你的饭我给在案上盛着哩,妈也真是……不趁着热又得让人家热一回去。”说完,她便放下手里正缠的线穗,扭身进娘屋里端出那碗剩饭,又一头扎进了做饭屋。
二女子老半天连一把火都没引着,惹得心香在做饭屋里边又是一阵儿责骂。二女子只怕挨打,跑出门来才犟嘴说:“锅漏湿了柴,怪我的啥事!”只听心香在屋里喊了一句:“你进来!几时学会犟嘴的?看我不撕了你的破嘴!”
运喜看做饭屋那扇窗户已浓烟四溢了,又把烟袋叼上了嘴。一听老娘刚才那牵心的话,他为了给老人家宽点心,就胡吹冒撂地对老娘说:“妈,我在外边常吃席哩。心香给你端啥你尽饱吃,把我个大活人咋也饿不着喀。”
老太太年岁虽大却不糊涂,她生气地回了儿子一句:“吃你妈个脚指头!你整天吃席哩?你咋不说你还吃‘毡’哩!天红得两年没下一阵好雨,你吃谁家的席哩?”数叨完儿子,老太太这才认真地对儿子说:“唉,你家老掌柜的像你这把年纪,吃席一顿吃过人家十三个圆馍,一拳头都能把牛打卧下。你看你个身板,还有这满院子的猴孙子,哪一个有你家老掌柜那一副好骨气……”
说完,老太太自顾叹了一口气,又神叨叨地告诉了儿子一个十分重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