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知子莫过父。

卫志远见儿子一天比一天憔悴,一天比一天没精打采,而且发现儿子独自一人爬上屋后大堤走来走去,他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与此同时,一种愧疚和自责油然而生。退伍之后,他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无权无势,没给儿子一个好的前途。话又说回来,农民青年出路在哪里?农民青年升学靠推荐,招工要门路,当兵凭关系,甚至连口粮也日渐紧张。现在,他正愁如何帮儿子冲出迷茫,找准人生的正确方向?

麦收后的一天,卫鹏跟着大人小孩,扛着锄头提着篮子到队里的地里去刨遗漏的土豆。起始,他刨了半天,力出了不少,收获却不如别人,看着别人大蓝小筐地往家里提,他顿生惆怅。次日,爸爸带他一块儿来到土豆地里,爸爸见别人在前面刨,他跟在后面刨,不觉咯咯好笑。这时,爸爸笑着说:“卫鹏啊,你不要老刨别人刨过的地方,会有土豆吗?应该到别人没有刨过的地方去。”说着,爸爸又指了指田边地角说:“你到那儿去试试,那些地方是耕不到的地方。”于是,他按父亲的吩咐,专找这些死角。刨了一会儿,虽然死角的土质板结坚硬,刨起来吃力,有时锄头下去震得手很痛,但一锄下去就有一份收获。看到了希望,不到半天,他便刨了满满的一筐土豆。

晚上,卫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脑海里不停地在回想白天刨土豆的一幕幕,特别把爸爸说:“卫鹏啊,你不要老刨别人刨过的地方,会有土豆吗?应该到别人没有刨过的地方去”的那句话细嚼慢咽了一番。回味之余,他很快联想到自己的写作,写作不正是与刨土豆同理吗?别人写过的题材你再去写,正如别人嚼过的甘蔗你再去嚼,那甘蔗还甜吗?思来想去,他终于领悟到:要想自己写的文字拿得出手,写的出彩,就必须与众不同。想着想着,他立马翻身下床来到案边,铺开稿子,握着钢笔,飞快地写下了四个字:学刨土豆。

三个月后,卫鹏的第一篇充满乡土气息的抒情散文《学刨土豆》,终于在省文艺刊物上发表了。

那天傍晚,卫鹏欣喜若狂地从爸爸手里接过样刊,疯狂地跑到队里的那片土豆地,然后将样刊紧紧地抱在胸前,从土豆地的东边一直滚到地的西边,一边滚一边喊道:“土地啊!你是我最好的老师。”

卫鹏一口气跑回家,紧紧地握住那一支博士牌钢笔,高兴得喜极而泣。

卫鹏的第一篇散文《学刨土豆》发表后,影响力很大,上至县文化馆,下到生产队,几乎都知道西水河大队出了一个文曲星下凡的人物,不久,他被任命为大队团支部书记。

初春的一天,卫鹏从西港镇下了班车就匆忙走过干河口,沿着松东河堤赶路回家,其间不过四里路程。一路上,他难以抑制内心的惬意,因为十天前,他从县广播站亲耳得知自己将被点名参加县文化馆为期十天的学习培训,并且西港公社仅有他一人参加。这次机会,除了他倍感珍惜外,也是县文化馆送给他十八岁生日的最好礼物。

正下堤坡,卫鹏的视野中突然出现正上堤坡的两个姑娘,走在前面穿红呢子短大衣的叫马小蓉,紧跟身后穿黑色皮夹克是田水香。还隔老远,卫鹏就能听见她俩银铃般的笑声。

卫鹏笑道:“笑!笑!笑!一天到晚就只听到你们俩在笑。”

马小蓉反驳说:“不笑,去哭呀,见到你回来,我们高兴才开开心心笑哩。”说话之间,脸上的两个酒窝显得十分有魅力。

“干哥,笑总比哭好吧!”田水香分辩说,眉宇间的那颗黑痣跳跃得非常好看。

“卫鹏,这回去城里学习,肯定带回不少的精神食粮吧?”马小蓉紧盯着卫鹏肩上的提包。话没说完,机灵的田水香已将手伸进包里。马小蓉见状,干脆从他肩上取下提包,拉开链子,一下子将里面的东西倒在堤坡上,很快一本手抄本《第二次握手》映入水香的眼帘。说时迟那时快,水香机灵地抢过书,得意地喊道:“嘿,我看,我要的就是这一本书。”

“好啊,干妹好眼力,快看,看完了记得还给我。”卫鹏笑了笑说。水香贪婪地翻阅,然后抿嘴一笑说:“哈哈哈,起码要给我三天时间吧!”

马小蓉翻着几本油墨芳香的《江汉文艺》,忙问:“那我呢?”卫鹏一扭头,不假思索地说:“你呀,那就再加三天。”

田水香诡秘一笑,说:“哈哈,我晓得了,还有人在等咧!”

马小蓉明知故问:“谁呀?”

“还有谁呀!我未来的干嫂子呗!”水香眨了眨眼,说:“走吧,

等会儿街上关门了。”说完,田水香立马拽着马小蓉往堤梁奔去。

卫鹏失落站在堤坡上,笑道:“哼,我满以为你们是来接我哩,

原来你们俩是要上街啊?”

田水香站在堤梁上大声喊道:“干哥,今晚大队里放电影,记得

带上干嫂子一起去哟。”

卫鹏转身向她俩挥手喊道:“晓得了。”顿时,堤里堤外的河谷和

村庄响起一阵阵爽朗的回声。

卫鹏的家门前有一条足有10米宽的渠道,顺着渠道向东望去是一片一览无余的田野,田野的尽头是一片林丛,掩映在林丛中的是西水河,河东河西错落有致的房屋大多是红砖青瓦,前三大间后小三间的格局。前三大间,进门为堂屋,内凹1米为卧糟门。左右两间为房屋,房屋中有一道隔墙,一分为二为前房和后房。后三间比较矮小,分别为厨房,猪圈鸡窝、杂物及茅厕。

卫鹏进门,正在削着莴笋卫鹏妈一看,见大儿子回家,愣了一愣,手中的菜刀突然“咣当”一声,落在地上,院子的鸡群吓得“扑腾”飞跑,她又惊又喜:“哎呀!鹏儿回来了,鲲儿他们到外洲子上搞民兵训练去了。”接着又激动地说:“你爸刚才还在堂屋……噢,到堰塘里挑水去了。”卫鹏妈一高兴,激动的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她太喜爱儿子了,儿子虽然只走了十天,但在她心里像离别了十年。她跟天下所有充满母爱的女人一样,难以言表时,往往会化为某一种行动来示爱。旋即,她转过身子,见儿子已出门,忙拿起菜刀,迅速从灶前的吊钩上割下一块黄澄澄的腊肉。

卫鹏妈站在灶台后边刷洗边回想,这些年,两口子虽然起早摸黑地挣工分,没给儿子们积攒好多财富,但也没欠一分钱的外债。一年到头忙忙碌碌,全靠家里喂几头肥猪,十几只鸡,日子总算有点盼头,不然的话,家里想买一辆自行车都很难。她感到欣慰的是,两个儿子总算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眼下,两口子即将进入一生最操心的阶段。今年中秋过后,鹏伢子就满足十九岁,吃二十岁的饭人了,鲲伢子仅小一岁。令她最不省心的是,鹏伢子没日没夜地写写画画,不知能搞出个什么名堂,婚姻问题一点儿也不操心。鲲伢子倒好说,两口子早托在城里工作的侄姑娘吴娟给他找一份工作,反正鲲儿书没读好,只有指望他走进城上班的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