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源荣堂,客厅。

老末向东家汇报红利时显得很心虚,没等吴衍问,就终于忍不住把李长林扛出来以择清自己的失误,他在账簿上李长林支出的款项前作了标记,指给吴衍看:“这笔款,上个月李掌柜说是暂时借用一下,作了私用,我一时糊涂忘了补上……”

吴衍只“嗯”了一声,老末观察他的神色,没看出什么,有些不甘心,又道:“信托这玩艺儿,输赢也没个准儿……”

吴衍精神起来,抬起头问:“谁搞信托?你说李长林?”

“哦不,我不知道,我只是猜……”

吴衍强压火气:“信托这种事儿,可大可小,赚了,好说;赔了,一夜之间整个商号赔进去的事儿奉天城不是没有!所以,挪用公款搞信托,这种事更不能猜着说!”

老末偷眼看一眼吴衍,抽搐一下腮帮,没再言语。

源荣堂,晨。

吴衍仰着头,走出正房,含着水漱口,向前走几步,一低头,“呸”的一下吐到了前院花圃的草坪里。

“老爷,”老吴捏着一个信封躲着漱口水飞溅的方向,走过来,“您起早儿啦?”

“啊,”吴衍注意到他手中的东西,盯着,“又是哪儿来的信?”

“李长林李掌柜清早儿送来的!”

“他啥意思啊?”

“他说都在这信里头,您一看就明白了!”

吴衍拆开信封,一看信纸眼睛立马瞪圆了,见老吴好奇的盯着自己,就迅速将信塞进袖笼,左瞅瞅,右看看,对老吴说:“行了,没事儿了,你忙你的去吧!”

老吴应着,转身走了。

吴衍开始伸展胳膊,摆摆肩,倦意全无。

李长林的辞职信里,很诚恳地检讨了自己擅自挪用公款的违规行为,主动请辞以平众怒。可吴衍左品右品,始终品出股赌气的味儿。他定了定神儿,还是决定消消停停地先吃了早饭再说。

源荣堂。

傍晌午,仲平放学回来,刚一进大门口,被老吴悄悄叫住:“哎,小少爷!”老吴塞给他一个信封:“给老爷的!”

仲平一皱眉:“你咋不亲自给他?”

老吴道:“你看都晌午了,估计老爷太太正吃饭呢,我不好意思去打搅,麻烦您给顺路捎去?”

“那好吧。”

老吴看着仲平拿了信走远,心下琢磨:“茂兴源那边都咋的了?李掌柜的和术掌柜的跟东家都乡里乡亲的,有啥话不能当面说,非得写信?闹不明白!”

吴衍苦着脸把术老末的辞职信从头看到尾,信中说来说去,无非是年岁大了、精力有限、要回家乡颐养天年,不再与小人为伍云云。小人是谁?吴衍把两封信摆在一起,犯了难。他带着一张愁脸过了后半晌,终于抻不住了,干脆把两封信锁进抽屉,自己钻进茶园子消遣。

天福茶馆。

吴衍进到天福茶馆时,柳香的书段已经开场了。

乔九言稳坐包厢,跟着鼓点摇头晃脑。

吴衍听了一半,起身离座,转转悠悠进了后台。庄老板见是茂兴源东家驾到,急忙张罗着招待。吴衍摆摆手,道:“庄老板不必客气,我就是闲来溜溜,要是打扰到您了,我这就走!”

“别别!”庄老板忙道,“我们开门说书的,怕的就是没客人,最巴不得就是人打搅!您来这儿我求之不得,别这么轻易走,您尽管溜,茶水点心随便用,有需要我们的地方,招呼我!”

吴衍点点头,转进了道具间,见少磊正专心的摆弄乐器家什,遂悄坐一旁看着他。少磊机灵,立刻察觉到了,见是东家老爷,立即起身问了声好。吴衍示意他坐下,问道:“你没去上学?”

少磊道:“有一阵子不去了!升级考试填表,要每人交四毛钱的税,我爸非要较这个真儿,不让交!一边是学校一边是我爸,我是交也不是不交也不是,干脆,这书我不念了!”

“这个老术!不就是四毛钱嘛,这不把孩子耽误了?依我看,你得念下去,像你哥一样,去念大学!”

“我爸说了,这不是钱的事,可能他看出我不是念书的料吧,不过这样也好,我在这儿逍遥自在,学几句大鼓,挺好!”

“少磊,想不想学买卖啊?将来像你爹一样,当个大掌柜的,再不就自己开买卖!”

“可别!我爸也想让我学买卖,老家那间当铺他总指望我给他经管,我死活没应!”

“那你就一直泡在这儿,当票友啦?”

“说了您别笑话我!——我是为了柳香……如果她撵我,我就听我爸的,该干吗干吗去!”

“哦,你俩是老乡。”

“还同过学,她只念过三年书,就跟着她师父到关东来了,去年我们在北市场重逢,她手上还戴着小时候我给她的一串樱桃核呢……”

吴衍笑着听少磊将往事,他忽然觉得这个孩子跟他父亲似乎是截然不相关的两种人,他原本是想探听一些关于术老末的事的,而此时此刻他又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