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
第二天,奉天城商界传说着一则令人震惊的新闻——在茂兴源掌舵二十年的领东掌柜术老末被东家辞退了!
有好事的向老末求证,老末瞪着眼睛纠正道:“究竟谁辞谁,整清楚再问!分明是我请辞的,东家只不过是按照我的要求答应了!”于是这件事又被传成了“术老末把东家辞退了”。这话乍一听有些不可思议,过后品品,个中滋味,只有术老末心里清楚。
老末自从咬着牙从茂兴源里搬出来,看谁都不顺眼,尤其见到少磊,希望破灭的沮丧、被人嘲笑的辛酸,一齐涌上来,喝了几天闷酒,又想打发少磊去学堂继续念书。少磊领了入学报名表回到家,说:“税钱涨了,六毛。”于是老末又接着喝起闷酒来。
乔三在酒馆发现了术老末,立即套起近乎来:“术大掌柜,好些天没见你押价啦?”
老末眼珠一瞪:“叫我老术吧,咱是老相识了,谁也别跟谁端架子!”
“哎,”乔三端壶倒酒,“术老哥,我陪您喝!”
老末没拦着,二人你一盅我一盅,干了大半壶。
乔三道:“术老哥,说实话,押价,我就服你!有心思没?咱再赌一把!”
老末摇头:“不整啦!我猜着,坏就坏在这事儿上!”
“咋?你就是因为搞信托才……”老末没言语,乔三当他是默认,当即把桌子敲得乓乓响,“不仁义呀,哪怕他提个醒儿……是不?再说,他也不看看是谁干?能赔吗?”
老末默默只管喝酒。
乔三顿了顿,问道:“术老哥,眼下你就真的打算回老家了?”
老末苦笑:“唉,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我总该给他成个家吧?我左思右想,还是回老家办吧!老家人齐全!热闹!”
“哦,那……完了呢?”
“哎,你倒好象有啥章程?”
乔三一笑:“我觉得呀,您哪,是该给自个儿忙活忙活了!”
“啥意思?”
“张罗自己个儿的买卖呗!您老在奉天,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走出茂兴源,还有一片天呢!”
老末“哼哼”两下:“说着容易,如今买卖可不好做呀!”
“谁说不是啊,就说我们东家吧——九爷,最近上老火了!”
“为啥?”
“买卖不顺呗!这阵子,九爷连戏园子都去少了!不去吧?心里挂念着柳香姑娘;去吧?买卖上又不能不操心……唉!”
老末心下一动,低头抿口酒,道:“把人娶回家不就省心了?”
“您说得容易,那柳香唱的正红,哪能这么轻易应口!”
老末点点头:“谁都有不顺的时候!像当年,茂兴源也是大起大落,几经沉浮,才有今天!”
乔三又说:“茂兴源是奉天城的神话,您就是神话里的神仙!九爷打前几年他就念叨过‘我要是也有个术大掌柜那样的能人帮衬着那该多好啊!’您要看得起咱,九爷说了,让您干股!”
老末眼睛亮了亮,笑道:“小子!”
术家。
老末哼着曲儿回到家里,见到少磊突然觉得他顺眼多了,对他说:“奉天的学堂不上也罢,赶明儿咱回老家上去!”
少磊道:“不是说好你回老家我留在奉天嘛!我不回去,我就在这儿学大鼓!”
老末气愤道:“你这倒霉孩子!你管我回不回去?”一转念,脸色缓和许多,“情况有变化,这回是我留奉天你回老家。”
“为啥?”
“合昇庆有我的干股,我回去也不放心呐!”
“爸,乔九言不是啥好东西,你可别跟他掺和!”
“你知道啥?吴衍是好东西,末了还不是把我踢出来了!”
少磊惊道:“爸,不是你提出死活不干的嘛?”
老末道:“他要真想留我,就别应我呀,可他……我只是想把李长林那小子挤兑走,没想到……”
“让人家挤兑走了!”少磊明显不满父亲的做法,“可这些年,人家可没亏待你,我在吴家学堂念书,人家可一个子儿也没收咱的,还管吃管住!”
“他也没收别人的!在关东经商的乐亭人回乡办的学校就是好,学生们免费上!你再看看奉天这些个学校,填张表还得交税,就差吃饭屙屎上税了!”
“那你还留在这儿不回去!”
“我不是在这儿挣钱吗!”
“我学唱大鼓,将来也挣钱!”
“你拉倒吧,唱大鼓,下九流!离那些人都远点儿,赶紧回去念书去!”
“我就在奉天念!”
“回老家念!”
“你不就心疼那六毛钱的税钱嘛?”
“谁说我心疼钱了?我就是看不惯啥都上税!你在吴家学堂不用交一个子儿!”
“哎呀爸,你真糊涂了!我都高小毕业了,你还让我念……我看你就是图希省钱!”
“那钱能省还不省啊?你当挣钱容易呀?我把你养这么大,供你吃穿,供你念书,你倒学会跟我尥蹶子了?你啥也别说了,明天我就给你订票,你给我回老家继续念书,高小念完了,念中学!想回奉天?有本事你考东大,考上了,你风风光光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