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曹丕苏醒过来,见身边御医正给自己施救,曹休、许诸、曹楷一脸惊惶。
曹丕慢慢坐起,道:“诸位不必惊慌,我是报了杀祖之仇,欣喜过度,才昏迷过去的。那农妇现在何处?”
曹休答道:“我们听见响声赶到时,她已经自刎了。”
曹丕皱皱两道倒立的剑眉,细眼睛里流出滴滴眼泪,他吩咐道:“将那男人埋在兖州府衙后面池塘边的枯井里,立一小石碑,上写‘恶犬坟’,好让世人千秋唾弃。”杀了张闿,曹丕感觉这次自己没有白白地出兵,杀了仇人,完成了他一桩重要的心愿。对于任芳的死,曹丕心里十分难过。只可惜,月光下只觉面熟没认出她来,她变化也太大了。原先苗条的身材,已变得十分臃肿;原先忽灵灵的眼睛,月光下泪迹斑斑迷迷蒙蒙;原先红扑扑的脸蛋,变得枯干无颜。那时候,他厌弃她,嫌她粗俗无礼,到现在才知道,她的确是一枝美丽的野花。要早知道她这样善良真挚,他宁可把这枝野花插在家中最美丽的花瓶里,说什么也不会扔掉。他下旨:把民女埋在谯县曹家墓地,与侍妾齐。
他经过这次打斗,醒过来后,头晕得很,发喘得厉害且添了个浑身颤抖的毛病。他想起四弟曹植来,有些话,当面给他说明,免去不必要的误会,也是应该的。曹丕下令:“大军绕道雍丘。”
曹休应答:“诺。”人马滔滔,直奔雍丘而去。
雍丘,是今河南杞县。杞县古称“雍丘城”,为杞国的都城。杞在这儿立国1000余年,境内有众多的夏、商、周文化沉积。在曹植生命的最后十二年里,曾两封雍丘,在此度过了6年时光。雍丘,变成曹植生命中一个“地标”。曹植王府建在城正中央。
曹丕的车队来到了夕阳映红的雍丘城高高的城楼南大门,雍丘大小官员在城南大门外跪倒一片。
曹休传旨:“陛下有令,郡守县令,明天才见,今晚只与雍丘王叙旧,其他官员回避。”
“陛下安康!”
皇车在大街中间行走,两边行着皇家卫队,曹植与郡县官员跟在车后,大街两边跪满百姓。守城门的,大街两旁站岗的,巡街的,王府内外警戒的,全部换成虎贲将士。
皇车行到王府,曹丕被宫女搀着下来车。曹植、曹志、谢夫人,连同曹植的小妾,跪倒一片。曹丕搀起弟弟,二人携手进到曹植的王宫。曹植扶曹丕上到高台上,自己退到下面。曹丕拉着曹植同坐高台,道:“咱兄弟共二十五人,至今仅有十四人。手足同胞你我二人,眼见得我鬓添白发,你额增皱纹,让人好不悲感啊!”
曹植含泪,默不作声,突然双膝跪倒放声大哭:“陛下,祖父母早亡,二老双亲只有太后,我日夜担念她老人家饮食起居,望陛下开恩,能让我见母后一面。”
曹丕不觉流泪,忙搀起曹植,安慰道:“放心,母后身体安康,我与夫人孩子每天问安。”
曹植哭道:“母亲宠我惯我,我却不能为她老人家尽孝,让我心中有愧。求陛下开恩,让我见太后一面。”
曹丕道:“御弟莫悲,我回京禀过太后,再安排你进京看望母后。”曹丕向曹植述说了杀张闿、葬任氏的事情,曹植十分激动,对曹丕伸出大拇指,夸了好一阵。夸得曹丕心里暖洋洋的。
饭菜有佣人送上来,干炒油炸,烹煮凉调,上了满满一桌。
曹丕道:“也太浪费了,我在皇宫也赶不上你的饭食。”
曹植道:“陛下有所不知,我平时只是心情郁闷贪些酒杯,饭菜是极简单的。今天特意为招待你才做的。”说完,拿起筷子,道:“我先食。”曹植每样菜都尝一遍,好让曹丕放心。
曹丕笑道:“御弟见外了。”也拿起筷子就近夹了两口菜,赞道:“你的大厨手艺不错!”
曹植倒上了酒,道:“咱难得一聚,心里高兴,自家的九坛春,来,陛下,臣弟敬你一杯。”
二人掩袖喝下。
曹丕问:“御弟可曾有新作?拿来让朕欣赏一番。”
曹植道:“我每天以写诗度日,有是有,不堪入陛下耳目。又妨碍酒兴,还是不看为妙。来,喝酒,我敬陛下。”
曹丕抿一小口,道:“孟子曰食,色,性也。食当然佳肴美酒,然酒色是杀人的钢刀,二两样均都得有度。咱兄弟难得一见,少饮酒,多论诗文,岂不快哉!”
曹植拿出一本新书,书是用上等的纸抄录的。封面《曹子建文集》。曹丕一看,字形扁方,左右分展,起笔蚕头,收笔燕尾……就知道是四弟用汉隶体书法抄写的。他翻开书页往里看,只见《送应氏》《杂诗》《洛神赋》……以前都看过了。一篇《七步诗》映入眼帘:
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
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
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当然,曹丕理解意思。煮豆来做豆羹,过滤的豆子做成汁。豆杆在锅下燃烧,豆子在锅里哭泣。豆杆和豆子本是从同一条根上生长出来的,为什么要相互煎熬逼迫得那么狠呢?
曹丕心里很不舒服,看来四弟对自己还存有很深的误会,诗中沉郁愤激的思想感情扑面而来。这首诗用同根而生的萁和豆来比喻同父共母的兄弟,用萁煎豆来比喻同胞骨肉的哥哥曹丕残害弟弟,表达了他的强烈不满。
曹丕道:“为啥叫《七步诗》?”
曹植喝了一大杯酒,道:“那天我走几步,吟出了此诗,故名之。”
曹丕道:“有些话我挑明说你心里会好受些,那时你与我争王位,本无可厚非。朕心里虽有些恨你,可自亲政以来,只是防着你,让你享清福,不让你参政,但绝无杀你之心。如若有,杀你的方法还不多,到如今弟兄们都好好地活在世上就是朕不害人的明证。四弟,恕我直言,你有两个致命的弱点,一是嗜酒如命,二是偏狭行事,你只适合做个诗人,不适合治国。”
曹植被说得满面通红,他也许不愿辩解,也许不敢争吵,脸红了一阵,道:“陛下想多了,我一直佩服陛下的才干。来,喝酒!喝酒!”
曹丕道:“四弟有什么想法要求,尽可给二哥讲来。朕不怪罪你。”
曹植道:“我有三个心愿:一是想见见母后,二是想任郡守,哪怕让我任个县令也行,三……”
曹丕道:“第一条我说了,等禀过太后再传旨给你,你眼下只能当个王爷写写诗、练练字、画画画,等你改掉嗜酒偏斜的毛病,我会让你上任的。你还有什么要求?”
曹植道:“我还有一事不明,陛下给王府派的兵,为何都是老弱病残……”
曹丕道:“王府用兵只是保护个人安全,大的事情还得靠朝廷来办,全国郡王上百家,用兵不在少数,朕以为,应该把强兵用到统一大业上,各级王候,都是这样配置。”
曹植无语。
第二天,曹丕接见了郡县官员,大宴宾客。让史官写上:增雍丘王曹植沐浴邑五百户。
下一天,曹丕回洛阳,与曹植挥泪而别。
魏文帝曹丕先到许昌宫简短地停留,见了司马懿。他出征,有司马懿为他筹集粮草盯着朝中大事,他放心。曹丕向司马懿了解了朝中的事情,放心地回到了洛阳宫。
回宫后,曹丕久便患了风寒感冒,发烧咳嗽,胸闷气短。御医诊脉煎汤熬药,不见好转。曹丕自己也有感觉,感觉连路都不想走上一步了。
黄初七年(226年)正月壬子日,曹丕向全魏发一道诏命:“……天下征伐苦矣……国家劳动力不足……应重视儒者之风……苛政猛于虎,广议轻刑,以惠百姓……”
曹丕强打精神去永寿宫向母后问安时,述说了杀张闿、葬任氏、看望弟弟曹植的事,以博得母亲欢心。他担心母后难过,只说子建甚好,为他加沐浴邑五百户的事情,没言其他。卞皇太后听后怔了许久,对儿子的行事感到很满意。
卞太后心中却莫明其妙地生出一种深深的忧虑:盛极而衰,曹丕从谯县回来说,东庄园的石榴树枝折了三枝。“这是天意还是人为?”卞皇太后感觉石榴树在开出丽花结出硕的果又大概离衰败的日子不远矣。她心情十分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