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条河道沐浴在黄昏的夕晖之中。纤夫们赤裸的身上仿佛镀上一层橙黄的色彩,反射着柔和的阳光。前面的头纤带头喊起了拉纤的号子:“三尺白布,嗨哟!四两麻呀,嗬嗨!脚蹬石头,嗬嗨,手刨沙呀,嗬嘿!挺起腰杆,嗨哟,往上爬哟,嘿嘿……”低沉而浑厚的声音震荡着峡谷。
艾达被长江沉郁的纤夫号子声深深地陶醉了,她抬头朝前面的木舟队伍望过去,感觉自己好象是在梦中。她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并在心里说,这种体验真是不可思议。
也许是在水里浸泡的时间太长,艾达渐渐感到身体有些乏力。当纤夫们拉着木舟上了一个浅滩的时候,艾达一脚踏在浅滩的凹坑里,摔入水中,湍急的流水迅猛裹卷着她的身体,涌向下游的石滩。
古兆光见状,惊呼了一声,他立即扔掉纤绳,返身朝艾达追过去。
艾达凭着自己良好的水性,在激流将她卷走的瞬间,用力将身体往边上的石滩翻滚,并用双手紧紧抱住一块较大的矶石,拼命把头昂起,抬出水面。
古兆光很快来到她的身边,从后面抱住她的身体,将她拉上了石矶。
艾达用手捋起贴伏在额头上的发丝,趟着急流趔趄地朝木舟追去。可是没走两步又差点摔倒,古兆光飞快地扶住了她:“来吧,我背你过去。”
艾达惊喜地朝古兆光笑了笑,伸出胳膊箍住了他的脖子,并将脸颊紧紧贴在他宽厚的背脊上。古兆光背起艾达赶上木舟,他能感觉到艾达激烈的心跳。在内心深处一阵强烈的震颤之后,他强迫自己不要有任何非份之想,一声不响地把艾达送到前面的木舟上。
……
从神龙架山区回来,古兆光感觉艾达看他时的目光更多了一种无所顾忌的火辣辣的成份。她时不时就来找他,与他站在一起的时候,身体总要故意碰着他,甚至与他挨得紧紧的。
表姑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还暗暗高兴着。可是古兆光却更加烦躁不安起来,他总是有意找借口避开艾达。
没过多久,古兆光再也无法忍受艾达的亲妮举动,他已经受不了内心深处情与欲的挣扎与折磨。终于在秋末的某一天,他断然拒绝了艾达请他做她的贴身保镖的要求。他向表姑打了声招呼,然后扛着背包乘上一条南下潇湘的乌篷船,头也不回就离开了汉口,回到离别一年多的雨母山老家。
丁家这段日子可是忙得不可开交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丁家双亲这回已经由不得丁占魁的意愿,他们花重金委托邻村的王媒婆替丁占魁访订了一门婚事,又请来了算命的罗瞎子把迎亲的日子都择定好了。两位老人动用作为父母的绝对权力,履行祖宗交付的传宗接代的重托,只为了却一桩悬挂于心的大事。
说来也巧,王媒婆说合的这门亲事竟然就是纸玛匠何家的闺女,那个与古兆光私交而在龙爪镇闹得满城风雨的何蕙兰。何家搬离了龙爪镇之后,一面安下心来重操纸玛店的生意,一面开始物色合适的人家,急着要把女儿嫁出去。
要说是缘份也好,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宿定也罢,反正当王媒婆上门游说的时候,何氏夫妇一听丁家是个大家族,家境也算殷实富裕,便不顾女儿的极力反对,他们以死相挟地将这门亲事满口应承了下来。
孤立无助的何蕙兰只有泪水纵横,她遥望着寂寥的夜空,声嘶力竭地呼唤着:心上的人儿,你今在哪里?
丁家人通过王媒婆了解到何家的家境情况,又见到了女方的人,当即就被何蕙兰那白嫩的肤色和娇柔的姿容打动。丁家二老喜上眉梢,他们为找到这样一位可人的儿媳妇而暗自庆幸。这当然要归功于口若悬河、嘴皮抹油的王媒婆,居然把何家女儿与人私通的经历文饰得天衣无缝。或许王媒婆也压根儿不知道那档子桃色艳闻吧。
一切都谈妥了,聘礼也已送出,丁家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儿子的婚庆大典,现在只等着丁占魁回来完婚。
信捎给丁占魁已经好些时日了,一直不见占魁回话,他的母亲丁老太心里十分焦急。她再次托人到麻姑寨给丁占魁送信,谎称母亲身患重病,要他立即回家探视。
丁占魁对父母还是敬重的,虽然做了山寨王,但是传统文化中的礼义孝谦还是记得。当他得知母亲病了,就立即带了一个心腹随从,连夜赶了回去,把寨子里的事情就暂时交给了二当家周明生。
丁老太如愿以偿地将儿子骗了回来。在一阵喧嚣的鼓乐声爆竹声中,打扮一新的丁占魁面无表情,很不情愿地随了一队花轿,从三十里开外的白莲渡迎回了纸玛匠的女儿何蕙兰。
洞房花烛之夜,丁占魁醉意酗酗地走到何蕙兰面前,伸手一把扯下了她头上的红盖头,一双布满血丝的迷蒙的眼睛久久地停在她那张娇好的面容上。
丁占魁的手像被什么东西捉住了似的定住了。借着昏暗的烛光,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什么样的面庞啊,这么白净,这么秀气,娇柔清亮的眼睛因盈盈泪水而透着忧伤。他几乎被何蕙兰的美貌给震惊了,镇住了。真没有想到,父母为他娶来的这个女人竟是如此花容月貌,惊艳迷人,他的心头为之一颤,一种发自生命本源的绵绵的怜爱悄然涌出。
丁占魁在何蕙兰面前站了好一会,目光定定地望着她,眼睛里似乎蕴含一种难见的柔情。
何蕙兰胆战心惊地提防着将要发生的事情,她的身体在瑟瑟发抖。
可是正在何惠兰担心着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丁占魁却突然掉转身走到桌子旁边,抓起一只茶杯狠狠甩在地上,颓然跌坐在桌边的椅子上,一脸痛苦的表情。
丁占魁在桌子旁默坐了一会,忽然又起身扑到何蕙兰身边。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透着阴冷可怕的光芒,嘴里喷出浓烈的酒气。
何蕙兰感到脑袋一阵晕眩,闭上了双眼。
还没等何惠兰回过神来,丁占魁像一匹被激怒的疯狂的狮子向她扑了过来……
胡乱折腾了一气之后,丁占魁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安静了下来,额头上渗出一层豆粒大的汗珠子,脸色宛若灰烬一样惨白难看。此刻,因为生理上的无能使他对眼前这个漂亮娇柔的女人充满了无可名状的怨恨!
此时的何蕙兰则正由惊慌、恐惧和痛苦变得渐渐亢奋起来,含泪的眼睛亮晶晶的,有所期待地看着他。
见丁占魁一下子没有了动作,何惠兰轻轻叹息了一声,松了口气,接着黯然将脸撇向一边,侧转身面墙而卧,任由泪水汩汩滚落在枕头上。
丁占魁在床的另一头和衣而卧,似乎已经睡着了,那模样已经没有了平时的威严。
已是子夜时分,何惠兰的情绪依然无法平静。她圆睁着眼睛直直地望向幽暗的夜空,想到自己的遭遇,想到今生再也无脸面对古兆光,心中涌出无限的悲苦。她轻轻哀叹着,从心里痛恨自己的父母,也痛恨着那个巧舌如簧的媒婆,是他们毁掉了她一生的幸福。
何惠兰越想越气愤,越想越感到凄凉。既然今生不能嫁给古兆光为妻,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不如干脆死掉!打定主意之后,她偷偷从床上爬起来,带着满脸泪水摸索到桌子旁边去寻找剪刀,想用剪刀结束自己的性命。
丁占魁并没有睡着。他的心里正翻腾着因为无法完成男人使命而产生的沮丧与痛苦,这种奇耻大辱猛烈地撕绞着他的心肺!这笔仇恨该如何清算,那个生死冤家今在何处?
当何惠兰起身走向桌子的时候,丁占魁早已猜出这个女人想要干什么。
他躺在床上并未起身,只是用眼睛的余光斜视着何惠兰。当何惠兰拿起剪刀的那一刻,他冷不丁地用低沉的声音清楚地恶狠狠地抛出一句话来:“你想要死吗?最好带上你的父母一起上路!”
何惠兰周身一哆嗦,忽然涌过一袭寒气,她被丁占魁的话给镇住了。想到可恨、可悲又可怜的父母双亲,她缓缓放回剪刀,双手无力地撑住桌沿,呆立在那里,两行凄切的眼泪汹涌而下。
新婚之夜在惶恐、泪水和绝望中度过。